五月初,叶裴修走马上任。
白天,就职大会之后,接着是各种碰头会议、聚餐饭局,叶裴修忙得连口正经饭也没吃。
晚上十一点,终于被秘书王敬梓搀着离开饭店。
一众人送到门口,眼瞧着叶裴修上车,倚靠在后座,闭眼揉眉。有伶俐的,拉住正绕过车头往驾驶座走的王敬梓,说,“王秘书,我看叶总醉得不轻啊,麻烦您回去给煮碗醒酒汤,让叶总喝了再睡。要不然明天宿醉起来可了不得。”
王敬梓笑说,“放心吧。”
黑色奥迪车驶远,门口的人也都稀稀拉拉散去了。
二十分钟后,内城深处,车子拐入一处苏式园林风格的院落,在月洞门外专属的停车场停稳。
王敬梓打开后车门,叶裴修迈腿下来,稳稳当当地往月洞门里走,王敬梓锁了车疾步跟上去。
很久以前,这座宅邸曾在叶裴修的太爷爷名下,当初危难时期,爷爷把太爷爷名下数栋房产悉数上交国家,只留下了这一处。
这里曾被抢过砸过烧过,在叶裴修出生那一年才整体翻改整修。倚着原本的建制,落成三进三出的苏式园林风格。现如今,茂林修竹绿意盎然,几座白墙青瓦的苏式建筑隐映点缀其中,亭台曲水,游鱼数尾,仍自有一派宁静祥和的禅意。
叶裴修脱掉西装外套,洗过手,接了王敬梓递来的温水喝了半杯,拿过鱼食盒,推开落地窗门。
他回上京已经一个月了,这栋宅子却依旧没什么烟火气。古董名器安静伏着,浸透了岁月。
王敬梓熟门熟路煮上醒酒汤,刚开火,手机就响了。
这通电话讲了五分钟,挂断之后,王敬梓穿过敞开的落地窗门,从室内走出来。
叶裴修背身站在池塘边,一手拿着鱼食盒,一手已经捻了些许,却迟迟没有往下撒。
已近午夜,天色如墨,大片灰云遮拢了月光,空气有些闷,鱼儿争先恐后浮在水面汲取氧气。
王敬梓抬头看了看天,“……方才太太给我打电话,怕这会儿你刚从饭局下来喝多了,嘱咐我好生照顾你。”
叶裴修没说话,往侧后面看了一眼。
王敬梓立刻心领神会,把楠木交椅从檐下搬过来,放在他身后,又道,“太太还说,她娘家那边的裴二小姐,今秋要到上京来读书,问说看能不能住在你这里。”
王敬梓口中的太太即是叶裴修的母亲裴雅娴。
叶裴修在楠木交椅上叠腿而坐,心慵意懒地随手往池塘里扬了一把鱼食,好一会儿才哼一声,“你问问她,我这里是大学宿舍还是招待所?”
王敬梓没敢接话,片刻才说,“我帮你拒绝了,但看太太的架势,是要你当面跟她说。”又道,“……她约你周五中午,在满香楼吃饭。”
叶裴修把鱼食盒往旁边半空中一递,王敬梓紧步走近接过,听他说,“周五上午你给她打个电话,说我中午有事去不了,晚上帮我备车,去老宅。”
王敬梓跟随他多年,心下立时明镜儿似的,说,“好,我去安排。”
“你先回去吧。”
“好,裴修你早点休息。”
叶裴修抬了抬手,没说话。
午夜时分,起了一丝微风。
越过池塘,对面斜角里一丛翠竹沙沙作响,摇撼的修长身姿落下幽微的影动。
楠木交椅上的叶裴修点了根烟,只抽了一口,小臂便搭在扶手上半晌未动。烟雾朦胧,携着烟丝散出的降真香在半空中晕开。
空气中的沉闷已经被风驱散,取而代之是轻微的潮湿气息。
快下雨了。
池塘畔西府海棠的清幽香气在鼻尖萦绕。
这一场雨后,海棠花恐怕就要落了。
静谧之中,酣酒将醒未醒,叶裴修莫名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游廊上遇到的那个姑娘。想起她细嗅海棠的样子,想起在游廊下,狭道相逢,她怔怔抬起头的模样。
柳叶眉,幽潭似的眼。亭亭玉立,自有一股沉静幽长的气韵。
他抬手抽了口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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