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她根本不会做算盘。
在她那躺在病床上的前半生里,没有见过算盘长什么样,她也没有一个年长的长辈会拿着算盘逗弄她,教她怎么用。
她只听过这东西,而且还是在成年很久之后了。她没有学上,没有父母教诲,手机里也不会给她推这种东西。她活在巨大的信息茧房中,成了残破的长不大的幼虫。
自从她开始为自己的医药费做打算,开始接触网文之后,那些闻所未闻的事物忽而破茧而来,为她完成迟来的成人冕。
燕十四手里的这个算盘,是姜嫖自己根据模糊的记忆试出来的。
她做了很多版,从最基础的选材一步一步的来,做过只有十个珠子的、上下各十个珠子的、上下各五个珠子的,做了许久许久,可就是不开窍。
废稿像雪一样铺满了桌面,最后是姜珩看不下去,给她收拾干净,陪在她身边,时不时跟她聊聊天放松一下,她才最终完成了最合理的一版。
但是否和现代流传的一样,她就不得而知了。
姜嫖张了张嘴,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道:“三娘愚笨,曾经在书里看过类似的构想,试了几版才做出来的。”
“欸,三娘,你是天才!”燕十四抱着算盘转圈。
“真的吗?”姜嫖眨眨眼。
“当然!”燕十四斩钉截铁的说,“世人博学的有许多,他们懂得诸多道理,但对懂的东西都难去动手,更不要说是让他们成功做出来了。”
“倘若你为了一个构想付出了许多努力,那这些努力也是你聪慧的证明。”
“三娘,你很聪明,比绝大部分自视学识渊博的人都了不起!”
姜嫖浅浅笑了。
是了。放给任何一个在现代社会接受过正常教育的人,看到姜嫖为做出一个小小的算盘而沾沾自喜,肯定会嗤之以鼻。
因为算盘比起其他东西,譬如奶茶、精盐、肥皂、炸药、纺织机等,在古代太触手可得了,以至于看到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轻视耻笑。
不过是个简单的算盘而已,为什么她要做这么多遍?会简单的算术也能算出来吧?这不是愚钝是什么?
可是燕十四明白,他看得到。
所有的鄙夷与耻笑都来自那些绝对的知识。
可并不是算盘简单才能造出来的。
是算盘已经被造出来了,那些知道算盘的人才会觉得简单。
燕十四没见过算盘,他看到的就不只是算盘的原理。它如何雕刻?怎么串联?多大尺寸?选用什么材料?
这些也在姜嫖的试错里。
甚至她还尝试做了简单的卡扣机关,让拨出来的珠子不会随着移动竖立而动,而是稳稳地卡在原位上。
原理很简单,这种机关经常用在各种精巧的装饰品小摆件上。
只有姜嫖将它用在了算盘上。
她没上过学,算术也确实不好。可她就是会不断的去尝试,不断的去摸索。
就像那长达半年的杀人筹谋,她学了半年游泳,拿珠子逗了半年的猫,读了两年的命案卷宗。
她不会执着自己是否聪明,但她从来不认为自己低微愚蠢。
“是吗,我也觉得。”姜嫖平静地回道。
燕十四看着这样的姜皇女,这才觉得自己的安慰有些多余了。
姜嫖的问话也许只是在询问他对算盘的评价和感受,而不是向他寻求肯定。
因为她永远目标明晰,永远肯定自己。
所有的一切,不过残疾幼虫的经年积累,破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