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您说的那么伟大。”郑秀兰站了起来,她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金色的剪刀。
她一直藏着,曾经这把剪刀剪去过将军华袍上的金线,如今剪断了郑秀兰的头发。
“臣妇愿以发代首,求皇女垂怜。”
时隔二十多年第一次回到曾经的居所,已经大变样了。
印象里总是困着她的一方小小天地已经破败得看不出模样,前院被扩建了好几轮,昔日染着郑秀兰血液的石板被更华贵的装潢取代掩埋。
郑秀兰身边没有一个人,她静静地走在青石路上,风吹起她凌乱的碎发,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息。
花香带着丝丝腥臭的血味,涌入她的鼻腔。
忽然的,郑秀兰感觉到了轻快。她踮起脚尖,步伐轻盈地蹦跳在花园小径间,好像那尚不经事懵懂无知的小姑娘。
而在她走过的地方,在她拖行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郑秀兰将土垒的高高的,又踩了几脚,把松土踩实了。
这一块的土地很实,周边全是草,只有这里秃了一条路出来。郑秀兰知道这里有很多人走,算是条土路。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松下了一直吊着自己的一口气,瘫倒在地。
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滚下,腥锈的、粘稠的血再次糊住了她的眼睛。
很疼,很晕。郑秀兰呆呆地坐在地上,她应当去怀念什么,但回忆中全是母亲。温柔的母亲、怯懦的母亲、迂腐的母亲、疯狂的母亲、勇敢的母亲。
于是她不再纠结,将仅存在衣角上的灰土掸干净了。
花费了几日将资产全部清点,留下了几个好铺子托底,除了粮食,还有衣服、饲料、甲械、铁、盐……真算起来没完没了。
郑秀兰挑着几样要紧的买了。时间很紧,她准备的人马得和朝廷的一起走。而朝廷虽然松了口,拨下来的人手物资却不多,很快就清点完成了。
她几乎从早忙到晚,无暇顾及旁人看见她的断发时异样的目光,只推脱说为了筹粮,头发都卖了。
忙到最后她才发现一件事——坏了,把儿子忘了。
郑秀兰匆匆整理了一下自己就入宫了。幸运的是,燕十四被关在宫里以后,皇帝允许她月探一次。
燕朝对嫔妃近亲管控还不算太严,她只要给郑婕妤写一封求见信,郑婕妤再去跟皇后说一声,皇后批准了还得知会皇帝一声,最后经过搜身就可以入内了。
被皇帝恩准入内的,列如郑秀兰、谢子期,都不太一样。
谢子期这样的没有先例,怎么办是皇帝说了算。她每日早晨只需要经过搜身,就可以进入。有宫娥侍立接应,另配了两名侍卫,等到了崇文馆或者是天禄阁,侍卫就在外边等着,宫娥近身伺候。
说是伺候,其实也是监视。皇帝有些后悔当时酒劲上头,又拉不下脸来为难一个小姑娘,兜兜转转成了这样四不像的样子。
郑秀兰每次来,需要先递申请给掖廷,还要获得皇后皇帝的首肯,由太监领着她去找燕十四。
会面时间也有规定,再加上有宫里人盯着,郑秀兰只好摸了摸燕十四的脑袋,嘱咐他要听话,不要调皮,不要冲撞了贵人,不要落下功课……
……不要得罪姜皇女。
郑秀兰悄悄附耳道。
小儿子澄澈的眼里露出了惊讶之色,郑秀兰心中苦涩,可是不能言语再多。
她转身欲走,小儿子却拽住了她的衣角。
“……娘。”燕十四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
真的要这样吗,郑秀兰?
真的要抛弃他吗,郑秀兰?
倘若苍天准许,她当然愿意带着自己的小儿子。凭她郑秀兰的本事,即便是从头开始,也能有一番作为。
可是她已经准备了太久,也困了太久。她将要舒展羽翼,跳出这牢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