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他跟着我吧。”
裴玉轻笑一声:“这孩子在人世间早就没有亲人了,这下子可好,两百年过去,知道他是我最后一个徒弟的人也没几个了。”
“就让他跟着你吧,这孩子以前就爱跟你跑,说不定比留在我这儿好。”
走出主殿,已经天光大亮,玉姝望着眼前人发愣,游褚正跟在她后面把玩自己腰间的破布条,指尖翻动将那布条打成一个结,仔细一看,和她脑后的编发如出一辙。
玉姝唇角微弯,眼前飘过许许多多从前的过往。
玉姝五岁来到上清宫由裴玉教导,十六岁进入结丹期,武道、符咒、阵法三修,可以一人去魔界驻地走个来回。
十七岁,裴玉捡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破烂,眼神却很坚定。他把小孩丢给她,说是新收的小师弟。
虽然师父是裴玉,但游褚的大部分东西却是玉姝教的,也算是他的小师父。玉姝一边学一边教,游褚就跟在她屁股后面,不爱说话,但是万事行动都以玉姝马首是瞻。
自从上任神巫阁下祝祷之后,预言出她与魔王相生相克的关系,她就被人界、仙界视作除魔卫道的希望,仙界和上清宫一合计,给了她一个神女的名头。
从小到大玉姝都是被人捧着、期待着的存在,祷言一出来,她更是众星捧月,大家都说她可以打败下任魔王,带领此间修士走上新路,她自己也一直坚定着可以打败魔王苍翎的信念。
结果,终于到了仙魔大战的时候,归墟一战却死伤无数,预言中仙族大败的场景依旧出现。随着魔王对她下的诅咒一一实现,师弟也死在她怀里,唯一的好事是她最后真的杀死了魔王。
她想,享受着所有人的庇护,努力修炼近百年,却没能护住一个人,自己根本算不得什么天之骄子。
不过仙族依然留有父母亲一脉,仙族还有生机,想来一切都还有希望,因此她曾经多次幻想师弟有救,可翻遍魔王宫殿、领地都没有任何发现。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做,却看见师弟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都神智尽失了,他是怎么找到她的?玉姝感觉自己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向前推动,浑浑噩噩站在每一个时间节点,等待着命运对她的裁决。
游褚垂下眼眸,将破烂布条放下,然后直愣愣望着东方云雾中升起的那轮红日,眼底似有火光一般耀眼。
玉姝出神地望着眼前人,心情实在复杂。
人界受她保护,魔族在制蛊,妖族不会化形没有太高的心智,鬼族不理世事蜗居地下。那是谁躲在背后,将他带回了她的身边,又怀着什么样的企图。
云鲸跃过远空,第一缕光线从头顶开始照耀在两人身上,但现在依旧是冬天,阳光始终是冰凉的,照在玉姝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只让她遍体生寒。
“抱。”
游褚轻轻抚平她的眉头,接着朝她伸开双臂。凝望着少年无知无觉而故作严肃的表情,玉姝摇摇头,收拾起破烂的心情。她拉住游褚转了一圈,揪着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轻笑了声:“走吧,带你去换一身干净衣服。”
玉姝运气掐诀,本想御风而行,回头却发现少年傻傻瞪着眼睛,他好像个普通人一样,眼底满是好奇。考虑到了他现在低下的神智,玉姝从善如流,拉着他的手一步步往外走,路上惊呆了一众晨起练功的弟子。
日上柳梢头,阔步来到寝殿外面,玉姝脚步一转往旁边的偏殿走,眼前这座与她寝殿相邻的偏殿就是游褚从前的居所。
小时候的游褚就喜欢像现在这样粘着她,嘴上不说,其实天天往她这里跑。作为上清宫宫主的徒弟哪儿能住偏殿啊,但裴玉最后破例,就让他住在了这儿。
玉姝施法打开结界,尘封百年的居所敞开了大门,无数微小的尘埃趁机跑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犹如飞鱼般随气流游动。
她走进去绕过中间的几案、立柜,熟练地找到衣柜,里面的东西一尘不染,正是游褚的衣服。
如今让他穿弟子服有些不合适了,可是他的衣柜里除了弟子服就是几套乌黑的私服。玉姝扶额,随便拿了套墨色长袍叫游褚换上,再给他捏了个诀洗去芜杂。
换了一身衣服的少年看起来精神了很多,就是自己穿得歪七扭八,下摆也有些短了。玉姝似笑非笑,上手给他理好衣襟。
“走,吃饭去。”
出门右拐就是玉姝的寝殿,司竹已经打包好一桌子饭菜搁里面等着她了。早在出秘境的时候她就让司竹离开紫云山往上清宫来等她,眼下三人在玉姝的寝殿相见,面面相觑。
司竹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相信自己的眼睛。
玉姝按着游褚坐下,将一双筷子塞到他手里:“眼下耽搁了两天,明天大比第一场的结果就该出来了,阿竹收拾一下,明天咱去看看,然后就去衍天过上元节。”
“好哎!”司竹乐了,不过还是冷静了一瞬,“他,也去吗?”
游褚不知道什么话和他有关,只是双手抓着筷子,将他们竖在桌上,热衷于没事找事而非吃饭。
玉姝无奈:“一起吧。”
清墟境,紫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