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督公不对劲。
所有人都这么说,毕竟不对劲得实在明显。通常情况下,郁云凉不会误早朝,不会提早走,不会戴簪、不配玉饰荷包、不穿新衣裳。
不会夜宿酒楼,喝酒到天亮,再去买最早开门的那家甜汤。
有私下里消息灵通的,说郁督公在酒楼包了个漂亮小倌,紧接着就有更灵通的,斥之为一派胡言。
眼睛看不清?一掷千金的潇洒郎君不是京城人士,据说风流落拓意气飞扬,倒是近期闺阁属意第一名。
郁督公哪里包了小倌,郁督公才是那个小倌。
……
郁云凉推开家门,放下手里冒着热气的甜汤,被暖融灯火裹住。
赖在郁督公家的妖物很逍遥,随手拿着本书,又不看,闭着眼靠在躺椅里摇摇晃晃。郁云凉看见那道影子,眼睛就微微弯了下,慢慢走过去。
他这些天在跟着妖物学笑,学得不太快,但总有进展。
妖物是这么说的……祁纠说,他们这种大乌鸦,受了伤本来就难受,倘若老看见人愁眉苦脸,心情不佳,伤就跟着重;看见人笑,身心舒畅,就好得快。
郁云凉觉得大乌鸦驴他,所以叛逆,每天只练三百三十三次。
郁云凉轻手轻脚,走到躺椅边,看一会儿裹着毯子睡得舒舒服服的妖物,也觉得舒服,转身向外走。
迈出两步,被碎瓦片蹦起来绊个跟头。
郁云凉脚下站不稳,整个人失去平衡,踉跄了下,眼前天地倒转变换,落进柔软墨羽絮成的巢穴里,迎上琥珀色的眼睛。
装睡的大乌鸦笑吟吟,单手揽着他,抱在怀里晃一晃:“忙不忙?”
郁云凉并没什么忙的事。
朝堂就是朝堂,汲汲营营,每天都那样。
为数不多的新鲜事,大概是开始有和尚道士除妖师闻着味来,说妖物潜入京城、藏在宫中,妖力强悍凶恶异常。
郁云凉胆大包天,伸手捉住凶恶妖物的一缕头发,扯了扯。
这事用不着他和祁纠说,那些“神通广大”的除妖师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放肆宣称如何诛杀妖邪的时候,大乌鸦就懒洋洋停在殿角上晒太阳。
晒太阳也不老实,就一边翅膀能动弹自如,还要放肆到比划影子变来变去地逗郁小公公。
“妖力强悍。”郁督公哑声重复,“凶恶异常。”
琥珀色的眼睛笑出来,祁纠挺有理有据,举起这么多天还没见好的半边胳膊:“不强。”
郁云凉也觉得不强,大乌鸦在殿角蹲一天,居然能把自己的腿蹲麻,要郁督公趁着月黑风高爬上房顶亲自去救。
祁纠伤着的左臂被握住,郁云凉的力道控制得仔细,轻轻牵扯,一点一点拉向自己,小心解开已经缠得不错的绷带,低头检查伤口。
“这里。”祁纠指给他看,“长好了一点,还有这。”
郁云凉蹙眉:“好慢。”
“妖就是这样。”祁纠把今晚翻的书给他看,“伤好得慢,但命硬,还长。”
郁云凉接过那本京城书铺不敢卖的志怪小说,翻了几页,看着满纸的“鸳鸯绣被翻红浪”、“春逗酥融绵雨膏”:“……”
祁纠:“……”
祁纠:“前两页。”
这本书是系统刚买回来的,初版头刊,油墨还新,祁纠刚翻了两页,就听见郁小公公进院门的动静。
不知道后面居然这么虎狼之词。
郁云凉没从这妖物口中听见几句实话,半信半疑,慢吞吞合上书:“不知道?”
对凶恶大妖这么放肆,就要被捉痒痒。
郁云凉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怕痒的地方,也不明白为什么连他都不清楚的地方,这妖物居然找得这么准,一只手轻易拨弄,就弄得他难以自持。
郁督公笑得狼狈,发髻散了、衣冠乱了,被妖物慢条斯理解开的襟怀半敞着,紧紧贴着熨进心口的暖融。
“别……”郁云凉笑得脸上发酸,蜷进妖物怀里自投罗网,抬手遮眼睛,“别闹……”
可以,但要说对暗号,温暖的黑暗覆落下来,挟着柔软的点水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