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阳光懒洋洋地铺在食堂的方砖地面上,像一层融化的蜂蜜。尽管黎院长在一旁提醒孩子们该午睡了,可孩子们围在白恩月身边,不肯散。黎院长笑了笑,带着几分宠溺的无可奈何。有人拽着她的衣角,有人把折好的纸星星塞进她掌心,还有人小声问:“姐姐,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们?”白恩月蹲下来,替最小的那个把歪到一边的背带裤系好,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午后的困意。“我暂时是不会走的,你们乖乖午睡,等睡醒了,我们再一起玩好不好?”孩子们这才露出放心的笑,像一群被安抚的雏鸟,三三两两往宿舍跑去。黎院长站在门口,手里摇着一把蒲扇,笑得眼角全是褶子。“恩月,还是你有办法。”白恩月,低头看向小秋,温柔地询问道:“小秋要睡午觉吗?在飞机上都没看见你睡觉。”小秋摇了摇头,依旧保持着一脸兴奋。“走吧,恩月,我们去后院坐坐吧。”白恩月点点头,牵着小秋的手,跟在她身后。穿过食堂后门,是一条被藤蔓遮了一半的小径。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落在石板上,像一地碎金。小秋踮脚,兔子玩偶的耳朵蹭过白恩月的手腕:“姐姐,我们要去哪儿呀?”白恩月没答,只是脚步慢了下来。她闻到了熟悉的草木味——潮湿、青涩,带着一点点泥土的腥。那是她记忆里的味道。再往前,是一堵斑驳的砖墙。墙根处,一株高大的梧桐突兀地立着,树干粗得两人合抱,树冠却像一把撑开的绿伞,把半个院子都罩在阴影里。白恩月站在树下,仰头。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她脸上,像一场迟到的雨。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午后,祁连被领养那天,他穿着新衬衫,袖口还留着折痕,却固执地不肯走。“种棵树吧。”他声音低低的,像在和谁赌气,“就算我不在这里了,也有它替我陪着你!”白恩月当时笑他傻,却还是和他一起挖坑、埋土、浇水。两人把名字写在一块小木牌上,挂在最低的枝桠。如今木牌早已不见,树却还在。“这棵树真大。”小秋仰着脸,天真地感叹道。黎院长轻笑着揉了揉小秋的头,“这棵树可是你姐姐种下的哟。”小秋眼睛亮得像刚擦亮的玻璃:“姐姐,这棵树是你种的吗?”白恩月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粗糙的树皮,像在触碰一段旧时光。“是。”她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是我和……一个朋友。”“好厉害”黎院长站在她身侧,蒲扇摇得慢吞吞的。“这些年,孩子们给它取了个新名字。”白恩月侧头。“他们叫它‘姐姐树’。”黎院长笑,“每年夏天,他们都在树下乘凉,说姐姐会回来。”风忽然大了,树叶哗啦啦响,像无数细小的掌声。白恩月闭上眼,听见蝉鸣、听见孩子们的笑声、听见很多年前祁连说“等我回来”的声音。她忽然蹲下身,把脸埋进掌心。小秋吓了一跳,兔子玩偶掉在地上,耳朵被风扬起。“姐姐?”白恩月没抬头,只是伸手,把那只玩偶捡起来,抱在怀里。“没事。”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只是……树比我想象的长得高。”黎院长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阳光落在她发顶,像一层温柔的雪。风停了,树叶静止。白恩月抬头,看见枝桠间挂着的木牌已经不见,但是在树后却有一块长着苔藓的牌子——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字:姐姐树。她忽然笑了,眼泪却落在唇边,咸得像海水。“院长,谢谢你和孩子们把这棵树照顾得这么好。”黎院长点头,蒲扇摇得更慢了。“不是我们照顾得好”“是你和祁连当年种得好。”小秋轻轻地将白恩月的头抱进自己的怀里,“姐姐,有我在”渐渐的,白恩月情绪平静了下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午后的风穿过“姐姐树”的枝桠,把蝉鸣剪得细细碎碎。黎院长弯腰,从花圃尽头搬来一张褪了漆的小方桌——桌面还留着当年孩子们用粉笔涂鸦的痕迹。她把桌脚支稳在梧桐的阴翳里,又变戏法似的从布袋里掏出一只白瓷茶壶、两只倒扣的搪瓷杯,杯底各画着一枚小小的向日葵。“坐下吧。”黎院长的声音混着茶香,像把午后的燥热轻轻按进温水里。她指尖拈起一小撮干花:金黄的杭菊、深紫的玫瑰、几粒胖胖的桂圆,落进壶里,发出极轻的“咚”声。滚水冲下去,热气立刻在树荫里浮起一层薄雾,带着微甜的药香。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说说,”她把第一杯茶推给白恩月,杯沿正好对着斑驳的光斑,“最近还好吗?”“自上次分开后,应该发生了很多事情吧。”白恩月双手捧住杯子,指腹被烫得微微发麻,却舍不得松开。她低头,看见茶汤里晃着自己的倒影——卷翘的发尾、略显疲惫的眼角,还有领口那枚极细的钻石鹿形胸针,在茶水里亮得像一颗小小的星。“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她声音轻得像怕惊动树上的蝉,黎院长“嗯”了一声,没急着追问,只是用蒲扇轻轻替她扇风。扇面掠过白恩月的鬓边,带着旧棉布的味道,像很多年前那个夏天,院长也是这样替她扇走额头的汗。“我现在已经正式成为鹿氏的一名员工了”黎院长轻轻点头,“我有看新闻。”白恩月抬眼,目光穿过树影,落在远处的山峦。“只是,鹿家太大了,有时候我怕自己走得太快,会忘了来时的路。”黎院长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被岁月熨平。“路不会忘,只要人还在。”“就像这棵树——”她指了指头顶的梧桐,“它一直都在这里。”“还有呢?”黎院长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除了家庭,除了公司——你自己,好不好?”白恩月怔了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那圈浅浅的齿痕。她低头,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有时候,会怕。”“怕什么?”“怕辜负,怕失去,怕……”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怕有一天,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黎院长没说话,只是伸手,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老人的手粗糙而温暖,带着粉笔与肥皂的味道,像一段被岁月磨亮的记忆。“傻孩子。”她声音轻得像在哄一个孩子,“你忘了?当年你第一次考第一,也是在这里,哭得比谁都凶,说怕下次考不好,院长怎么哄都哄不好。”白恩月“扑哧”笑出声,眼泪却落在茶水里,晕开一圈小小的涟漪。“后来呢?”她声音带着一点鼻音,“后来我就习惯了考第一,习惯了被夸奖,习惯了……”“习惯了把‘怕’藏起来。”黎院长接过她的话,蒲扇轻轻摇,“可你现在不用藏了。”白恩月抬头,看见阳光落在黎院长的银发上,像一捧被岁月洗白的雪。“院长。”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谢谢你。”黎院长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被阳光熨平。她伸手,替白恩月拂去鬓边一缕碎发,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谢什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茶香在树荫里缓缓散开,像一场无声的拥抱。白恩月低头,抿了一口茶——微苦,带着一点回甘,像所有走过的日子。:()爱不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