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无意拜访了乔氏绣坊,嗅得商机,金坠如拨云见日,一直苦苦寻求的生财之道也有了眉目——这可是她的拿手绝活。
当晚回到房中,她便翻开那部问君迁借得的《本草图经》,秉烛研读至深夜。次日卯时即起,借偶染微恙之由闭门谢客。独自躲在屋里,一头摊开绣布针丝,一头摊开那草药图鉴,对照着飞针走线,谁喊也不出去。
君迁见惯她耍性子,不来自讨没趣。宛童恐她魔怔,跑来问东问西,金坠头也不抬道:
“莫扰,我正给自己攒赎身钱呢。”
言毕,想起压在箱底的那纸画了血押印的和离契据,手上一颤,将绣针狠狠往绢布上戳去。
如此三日三夜,不动如山,寝食皆废。第四日子时刚过,金坠终于搁了针黹,长叹一声,细细欣赏着绣案上的劳苦成果。
一针一线,一花一草,细缕密缝,皆是她的心血凝成,只为偿还那盒价值连城的山茱萸果。
借她夫君吉言:娘子决心可嘉,定可速掘财道,早偿欠款;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拜他所赐,她刚到杭州几日便有了生财之道,不可不谓地利人和。江南风水宝地名不虚传,如今她倒有兴致去游西湖了。
金坠冷笑一声,收好绣作,将案头那本陪伴三日的《本草图经》重重合上,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书中自有黄金屋,古人诚不我欺。
翌日清晨,甫一开市,金坠便携了心血绣作往武林门绸市而去。为时尚早,街市上人还不多,门可罗雀,更衬得街角的乔氏绣坊遗世独立。
乔隽娘刚到店不久,正在柜案前同伙计交代事宜。见了今日首位来客,讶然唤了声“金娘子”,上前盛情相迎。金坠见掌柜娘子还记得自己,如释重负,与她寒暄片刻,方才赧然道:
“实不相瞒,我今日并非是来买衣裳的……乔娘子可便借步说话?”
隽娘也不多问,引着金坠往后堂中去。亲自为她烹了茶,又不疾不徐地熏上香,请她入座说明来意。金坠见她这般庄重,心中不禁紧张。深吸一口气,款款说道:
“前日与罗娘子来贵店试衣,承蒙款待。听闻乔娘子苦于绣品花样不得新意,我正好略通此技,遂自不量力,回去绣了些纹样,带来请乔娘子过目。”
金坠说着,取出精心而备的绢帕大小的各式绣图,逐一陈列在案头。
“我绣的这些图样并非寻常花草,皆是荒野土生的珍稀本草,许多业已湮灭于世,不可多见。”
隽娘一愣:“本草?”
“这些草植多产自崇山荒野,姿形各异,虽是药草,绣来观赏亦是极佳。前回听乔娘子说,买主定制绣衣是为端午家宴——五月五素有斗百草、祛五毒之俗,绣百草纹于衣饰之上,可御疾攘邪,寓意美满,想必正合宜。”
金坠解释完毕,指着一幅绣图上小白鸟似的花草纹饰道:
“这是岭南所产白鹤草,花如鹤形,独具仙姿。效用同灵芝,入药可清热解毒,防治疟疾。”
她一面介绍,一面将那绣作递给隽娘欣赏。片刻又取出一幅道:
“这是漠北特产的苁蓉,又名荒漠金笋,姿态奇丽,药效媲美百年人参,是北地最为名贵的本草,常做御贡。”
隽娘双眸一亮,轻抚着绢布上的金笋绣纹,徐徐点了点头。金坠又取来一幅花绣递上:
“这是西域特有的郁金香,花形秀雅,金贵万分,是贵族衣饰上的御纹。茎叶亦可入药,有化湿辟秽之功效。然因栽植条件苛刻,至今不曾舶来。”
隽娘闻言,指着那绣图上的西域金葩笑道:
“这种花儿我倒是听说过,可娇贵了,市舶司曾想引进宫里种,都没法成活,看来也只得绣下来观赏了——这又是什么?”
说着主动从案角取来一幅株形婀娜的药草图。金坠一愣,仓促道:
“这是苗疆产的一种毒草,寓意不佳,我绣来练手的,这个就罢了……”
隽娘却好奇道:“苗疆毒草?叫做什么,有何毒性?”
金坠无奈,只得如实说道:
“此药人称定年草——据传汉人商贾停驻苗疆时,常哄骗当地女子与之交好。苗女恐其始乱终弃,便会在情郎离去前诱其饮下此药,约定某年某日重回。若对方如期归来,便暗中给他解药。如若男子食言未归,至期便会肝肠寸裂,毒发而亡。是以名曰定年草。”
隽娘惊叹:“世上竟有这等好东西!我倒是头回听闻呢。不知金娘子是从何处获悉这些奇珍异草?”
金坠微哂:“外子身出医门,以钻研本草药理为业,我也耳濡目染。这些都是从他收藏的本草图鉴上看来的。”
隽娘笑道:“原是如此!尊夫既是杏林中人,想必金娘子专注针黹之余,亦精通针艾之道吧?”
金坠苦笑:“我于医道一窍不通,至多在纸上绣两针,替人扎针可就不行了。”
隽娘复又一幅幅认真欣赏起金坠的绣作来,颔首赞叹道:
“如今市面上的花草绣大多是些牡丹梧桐,庸脂俗粉,早看腻了。这异色百草绣我倒是头回见,怪新奇的。颜色好看,绣工也精巧!”
“这些不过是我赶制的样图,难免粗糙,乔娘子不妨先拿给买主看看,若有什么提议,回头我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