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熹微,崔明禾刚起身,还未及梳拢,流萤便风风火火掀了帘子闯进来,上下嘴皮子一翻又是那股绘声绘色的说书先生款儿。
“姑娘,姑娘!您猜怎么着?长乐宫和永安宫打起来了!”
崔明禾手中那把篦子在乌发间微微一顿,眼皮都未抬:“哦?如何闹的?”
流萤压低了声,神神秘秘道:“昨儿内务府按例往下发各宫的份例,周贵妃嫌自个儿那份不如杨德妃的,当场便翻了脸,指着内务府管事的鼻子好一通骂,还把那份例册子生生给撕了。”
“这出戏唱的热闹,杨含章这招以退为进,可比周月窈的撒泼打滚高明多了。”崔明禾轻笑,“这周月窈,还是那般沉不住气。”
“可不是。”流萤点头如捣蒜,捡起火钳拨弄了下火盆的银丝炭,“那内务府管事的也是个油滑的,当场就给周贵妃赔不是,说是拿错了册子,回头就补上。”
“那杨德妃呢?”崔明禾漫不经心。
“那位德妃娘娘,手段才叫高明呢。”流萤啧啧称奇,眼中闪着看戏的光,拿腔作调道,“听说她当时便站了出来,言笑晏晏说什么‘各宫份例本就有别,贵妃姐姐是陛下潜邸旧人,情分非比寻常,理应比旁人多得些’,还说‘姐姐若是不够,妹妹这儿的匀些过去便是’。”
听闻此言,崔明禾终于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这哪里是解围,分明是拎着周月窈的脸面往地上踩。
流萤深以为然:“姑娘所言极是,周贵妃当时气得一张脸都成了白纸,一甩袖子便走了。”
“这事儿还不算完,”她倾身靠近了些,声音更低,“今儿一早给太后请安,周贵妃又使了绊子。”
崔明禾对着菱花镜慢条斯理地描眉,微微颔首,示意她往下说。
“今日是初一,各宫主位要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按理说,周贵妃和杨德妃位份相当,该一同入宫,可周贵妃偏要先行一步,在太后跟前还不住地念叨说杨德妃‘不知礼数,姗姗来迟’。”
流萤滔滔不绝地说,崔明禾漫不经心地听。心下冷笑道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周月窈也使得出来,真是白担了个贵妃的虚名。
“那太后如何说?”
“太后娘娘能说什么?不过是各打五十大板,不咸不淡地训了几句。可奴婢听人说,太后瞧着杨德妃的眼神,可比瞧周贵妃要和煦多了。”
这不难猜。周家是新帝扶植的屠刀,太后出身钟鸣鼎食的穆国公府,纵然为了安抚天子会给周月窈几分颜面,骨子里怕是也瞧不上她那副暴发户的做派。相较之下,杨含章的父亲乃清流领袖,她本人又惯会做小伏低,自然更得长辈欢心。
“周月窈输得不冤。”崔明禾对着镜子端详耳垂上那对红宝石耳坠,光华流转,红得灼灼,衬得肤色愈发似雪。
她终究还是没摘下来。
“是啊,”流萤道,“奴婢听说,从寿康宫出来,周贵妃的脸都气绿了。回了长乐宫,又砸了一套茶具呢。”
崔明禾听完,只淡淡“唔”了一声,再无下文。
周月窈和杨含章斗法,于她而言不过是冬日里聊以解闷的戏文。她既非看客,也非戏子,只是个被困在戏台一角,等着不知何时会落幕的局外人。
她更在意的是萧承懿的态度。
他将这两个女人放在一处,明知她们出身对立,性情相悖,却偏要让她们平起平坐,共享尊荣。这哪里是恩宠,分明是纵容她们厮杀,好让他高坐局外,冷眼看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当真心思深沉得可怕,连枕边人都能算计得明明白白。
思及此又是烦闷。
这几日,萧承懿没再来。扶摇宫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寂,仿佛一座被遗忘在宫城深处的孤岛。只是各宫的份例……内务府送来的东西竟还是比照着贵妃的份例,半点不曾克扣。
流萤欢天喜地清点入库那些银丝炭、上好的米面和各色绫罗,崔明禾只觉讽刺。
这点子不值钱的安抚,就想让她安分守己?
她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话本子。窗外残雪化了又结,结了又化,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转眼便到了腊八。宫里按例要施粥、分食腊八蒜,各宫都忙碌起来,连清冷的空气里都浮动着一丝节庆的香甜。
扶摇宫自然也得了一份。甜糯的粥,碧绿的蒜,瞧着倒也喜庆。崔明禾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半碗便搁下,窝在矮榻神色恹恹。
流萤收拾碗筷时,絮絮叨叨又是一通叮嘱。
“姑娘如今身子不好,可不能挑食。这腊八粥又有补脾暖胃之效,您多喝几碗才好。”
崔明禾没应声,翻了页话本子。流萤见她这样,还当她是觉着这粥不对胃口,又道:“姑娘若是不爱吃甜的,用点腊八蒜吧,开胃。”
“今儿毕竟过节,您也高兴些。”
崔明禾抬眼看她:“我有什么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