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下一秒敏锐从萧承懿眼底捕捉到闪过的一丝促狭,她这才猛然醒悟,明白自己又被这人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给戏耍了。
说多错多,崔明禾索性强咽下这口气,冷脸抿唇,缄口不语。满意于她这副哑巴吃黄连的憋屈样,萧承懿亦不恼,批折子、品香茶两不误,时不时抬眼看她一眼,目光意味难明。
殿内一时岑寂,只余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崔明禾站得腿酸,索性自顾自寻了把椅子坐下,也不管合不合规矩。
不知过了多久,御案后传来他清越的嗓音:“朕昨日抱你回去时,你说了句颇有意思的话。”
“……醉酒胡言,当不得真。”
“是么?”萧承懿唇角噙笑,“你说……”
“陛下!”崔明禾打断他,“醉酒之言,岂能作数?”
萧承懿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方寸大乱的模样,凤目微抬,盛着浅淡的笑:“你说……萧承懿,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刻意模仿她昨夜醉后含混软糯的语调,尤其将后几个字咬得缱绻又含糊,眼底的戏谑几乎要满溢出来。崔明禾脸色红白交错,她昨夜竟当真说了这般丢人现眼的话?
“朕思来想去,”没理会对方的天人交战,他慢悠悠地继续往火上添柴,“觉得有必要当面回答你。”
“陛下日理万机,何必为这等小事费心。”崔明禾咬牙切齿道。
“怎么会是小事?”萧承懿故作惊讶,“崔大姑娘的心意,朕自然要慎重对待。”
“是奴婢失仪。”她深吸一口气,强笑道,“酒后失德,冲撞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降罪?”萧承懿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状似认真地思忖片刻,而后从案后起身,负手绕着她踱了两步,“朕若真要降罪,你此刻怕是已要在浣衣局里搓一辈子的衣裳了。”
崔明禾垂着眼,不说话。
而对方则将她戒备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随即又被抚平。
“不过……朕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
崔明禾心中警铃大作。她太了解他了,这人每当用这种语气说话时,肚子里定然没憋什么好水。
“念在你这般醉后乖巧讨喜,还哭着喊着说喜欢朕,朕便不降罪于你了。”
她正欲反唇相讥,却见他忽然正了神色。“年关将至,”他话锋一转,重新坐回去,“你可想家?”
想家么?
自打萧承懿登基以来,这念头便如影随形,日夜啃噬肺腑。家人只隔一道宫墙,却恍如隔世。父亲成了帝王鹰犬,在朝堂上步步为营。姑祖母缠绵病榻,于慈宁宫内苟延残喘。
她想念长信宫里那棵海棠树,想念府中父亲书房里的墨香,想念那些无忧无虑、可纵马长街的日子。可深宫之内,思念是最无用也最奢侈的情绪。
她从未在萧承懿面前流露过半分软弱。
她能说想么?说了,便是示弱,便是将自己的软肋又一次赤裸裸地递到他面前。
可她能说不想么?那便是自欺欺人。
“想便是想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他倾身向前,手肘支在御案上,“朕又不会吃了你。”
崔明禾拧着脸沉默。
见她不语,萧承懿也不追问,只从一旁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抽出一本,淡声道:“朕想着,年后开春,天气暖和些了,准你回府省亲三日。”
此话一出,她脸色拒人千里之外的讥诮瞬间冰封,稍稍睁大眼,几乎是用一种怔愣的神色瞧他。
是试探?是又一场新的戏弄?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