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也是金尊玉贵娇养长大的,见过的王孙公子不知凡几,却从未有一人能像他这般。正是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如崖边松一般的清冷。
他看向她时,目光平静如水。她心跳如鹿,面颊发烫,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心动的滋味。
只那一眼,周月窈便沦陷了。
她以为那就是喜欢。
学宫中每每远瞧那抹清瘦颀长的身影,她便欢喜得手足无措,连日常练习的万福礼都做得慌乱。
她看他在课业上舌战群儒,看他在蹴鞠赛上一骑绝尘,也看他被崔明禾那伙人排挤时,默然隐忍的侧影。
她不止一次见崔明禾对萧承懿冷嘲热讽。她那时便想,崔明禾真是有眼无珠,竟不知眼前这人蒙尘璞玉,迟早有光华万丈的一日。
而她周月窈便是最早慧眼识珠的人。
直到萧承懿逐渐声名鹊起,直到他开始入礼部观礼,直到他奉旨协理吏部事务,直到他在朝堂上独当一面,甚至隐隐有了与太子分庭抗礼的趋势。
周家虽家财万贯,却终究比不得那些书香门第。父亲那时已成潜邸旧臣,有心将她许给三殿下,以固荣宠。
她不敢负父亲的期望,更不敢负自己的心意。
犹记进府那日凤冠霞帔,盖头被揭开时,她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萧承懿端坐对面,神色温和,目光却仍疏淡。他只瞥了她一眼,便侧首去吩咐下人添茶。
那一刻,她的心凉了半截。
然而她很快就释然了。男儿志在四方,哪有心思儿女情长?她告诉自己,只要好好伺候着,总有一日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于是她在他跟前敛下脾性,投其所好,温柔小意。他待她也算体贴,记得她生辰,会寻来她喜爱的珠玉玩物,在她偶使小性时无奈一笑,由着她去。
不敢说爱,但她以为那至少就是偏爱。她心满意足。
即便后来他登基为帝,她也从未将旁人放在眼里。杨含章不过是旧臣之女,是用以平衡势力的棋子;卫钰木讷,空有一身蛮力;至于那些个美人啊才人的,更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周月窈才是名正言顺的贵妃,是陪他从潜邸一路走来的枕边人。
她信他说的“月窈娇艳,最衬这长乐宫的富贵”,也信他抚着她鬓边珠钗时的温存。
她以为凭着这份从微末之时便相伴的情分,自己在他心中总归是与旁人不同。
她以为帝王心中那方寸之地,总有她的一席。
她以为这六宫粉黛,唯有她,才配与他并肩。
可崔明禾算什么?
一个无名无分的御前奴婢,一个连册封旨意都敢当众撕毁的疯子!一个昔日将他踩在脚底肆意作践的仇人!
不过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凤凰落了难,拔了毛不如鸡,如今却靠着那张狐媚脸,又妄想攀上枝头。
她不甘心,如何能甘心!
“本宫入府最早,情分最深,凭什么倒要让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奴婢占了先?”周月窈恨声,“陛下也是,怎就被那张脸给迷了心窍!”
“那崔明禾学宫时就跟个母夜叉似的,她当年是如何折辱陛下的,难道陛下都忘了不成?出言不逊,撕人策论,推人落水,她样样都做得出来!”
“娘娘息怒。”贴身宫女丹彩小声劝道,“您这般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当。”
“值当?”周月窈冷笑一声,“本宫若再这么忍气吞声下去,这长乐宫怕是也要被人踩在脚底下了!”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息怒?本宫如何息怒!如今宫里宫外,谁人不知那扶摇宫里住了个专会勾引人的妖精!本宫这贵妃之位,倒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越想越恨,抬眼便见丹彩那张战战兢兢的脸,心头邪火更盛,扬手便一个耳光狠狠掴过去。
“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在本宫耳边聒噪!有本事,你们去把那狐媚子给本宫拖出来!”
丹彩颊侧立时浮起鲜红指印,眼中噙泪却不敢落下,只忙不迭磕头请罪:“娘娘饶命,娘娘息怒!”
“息怒?”周月窈抬脚便踹,愤声怒骂,“本宫今日倒要去瞧瞧,那狐媚子究竟长了三头六臂不成,能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
待到气息稍平,她冷笑着将手一扶微散的云鬓,下颌高昂:“摆驾,扶摇宫!”
丹彩吓得即刻面无人色,忙膝行两步上前抱住她的腿:“娘娘三思啊!陛下此刻正在扶摇宫,您这般气冲冲地过去,若惹得陛下不快……”
“起开!”
一脚将人踹开,周月窈盛怒之下哪还听得进劝。长乐宫的仪仗到底还是备下了,她憋着一肚子火直奔扶摇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