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上文化人有多苦?瞧瞧夜半时分的长乐殿就知道了。
举灯燃昼的公主殿下,通宵苦读,就是为了找到她心上人留给她的暗语。
季烨之给她的这些书不算多,只有四本。每一本封面上似乎都挂着国子监推荐的书封,书皮上是大大的“五年科举,三年模拟。”
里面的内容,也算取了百家之长。《诗经》、《楚辞》、《论语》之类肯定有的,但不全,总是只有片语支言,算是一种遴选,遴选出来的自然个个都是应试的重点考核目标。
完完全全的应试书。大抵连那些国子监里的学究们,都会嫌这些书太工具了,除了拿这个布置课业外,他们自个也许都根本看不上这类书。
但季烨之真是个神人,明明是被各大学究们嫌弃的应试书,他还能像金圣叹批《水浒传》一般,在这整整四本里,密密麻麻、一段一段做满了批注。
等第一本书痛苦地苦读了一半时,缈映雪才发现自己上了当。季烨之说什么“想说的话,都藏在那枝枝蔓蔓注解了满满几页的文字里”。她以为自己把四本书翻一遍,只要找找注解了满满几页的那块,好好读就行了。
没想到啊,她第一本书才看到一半,被季烨之洋洋洒洒注解满的,已经有不下十处。
若是那十处的内容关联很强,表达的主题有重叠,那肯定那重复吟咏解读的,就是季烨之要说的话吧。就像《论语》里最常出现的“礼、乐”一样。
但是这十处,不仅来源不同、作者不同、表达的内涵也完全不同啊!
眼看着外面天又要亮起来了,春兰都推开门进来了,缈映雪还在啃第一本书的注解。春兰一见,大呼不得了,直道:“殿下昨晚苦学了一夜吗?”
是的,被人骗了,被迫苦学了一夜。
难为季大道人话里话外兜圈子,原来是为了给她劝学。难为季大道人旁征博引,这注解写得真是挺不错。
她之前就觉得,季烨之是个很好的老师。比如他教她围棋时,总是很擅长把最复杂的东西,用最简单通俗的比喻讲出来。但这只是其一,其二是他很会串联知识。
难怪他能成为道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天姿慧骨。他真的博闻广记,又能以点到面,形成自己独到的一派思考体系。
比如一句简单的诗词,书上只会注解生僻词汇、最多带些典故解释和作家简单的生平介绍。但季烨之的红字批注,却爱从这作家的一生讲起,串联起他在每个人生关键时刻的作品。
这是两种不一样的学习方式。前一种书上的,是学这首诗词。而季烨之的批注,是让她跟这些名家们交了朋友。
这一晚,确实收获颇丰啊。
春兰本是拿了国子监的衣服过来的。殿下昨日里本来是要去国子监的,但心里一直担忧季烨之,所以先去了道馆。没想到道馆回来以后,更是没空去国子监了。今日她拿了衣服过来,但又瞧缈映雪苦熬了一夜,觉得今日应当也是去不成了。
“殿下不如休息会儿,昨晚都学了一晚上,今天应该就不去国子监了吧。”
缈映雪却沾了些冷水,轻拍了拍脸,而后振袖道:“当然要去!就是因为好不容易学了一夜,所以才更要去国子监啊!”
她要去炫耀自己的学习成果!她可是拿到了世上最好的教材!
但缈映雪没想到的是,她真的高估了自己的精力。
进国子监的时候,她明明还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好!因为白琰不在国子监,她以前去的学堂也锁门了,所以她还靠自己的努力,给自己重找了一间新学堂的。
但就是这么倒霉。因为她去的很早,等她跟新学堂的夫子聊完,夫子也很好,半点也不问她,直接接受了她这种临时换班的奇怪学子,让她找位置先坐。
她刚找了个绝佳的位置!这位置是靠窗的倒数第二排,窗外有徐徐树影,风吹飒飒响。
结果马上她就被人提醒,劝她最好不要坐在这。
“这是那位霸王的位置。兄台,你这种看起来就没什么背景,身板又脆的,可惹不起他。”
她被叫兄台,因为她还是女扮男装进的国子监,因为诸多原因,眼下选择隐藏身份还是最为快捷方便的。
“霸王?”她嘴里念着这称呼,也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从来都不是找事的性格,遇事就躲反而是她的常态。正当她完全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跟她搭话的那位儒生却看着她的背后,而后变了脸色。
很快,她肩膀上出现了一双手,身后又出现了熟悉的笑声:“怎么不坐了?”
她根本不敢回头,一心只想死了。真是天杀的!国子监二十多个学堂,她怎么能一下选中有耿霖河的那一间!
肩膀上那双手用力一压,哐当一下,将她整个人又重新压回了座位上。
周围的学子都忍不住侧目瞧她,谁来瞧她,都能立马接收到她那副心如死灰的脸色。
真是可怜,怎么偏偏选了那个座位。
真是可怜,怎么转学堂第一天,就能惹了最不该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