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喉间哼出含糊的低吟,但很快就咬紧了牙关,有意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右手摸索着攥住床沿加装的束缚带,在掌心和手腕绕了一圈又一圈,借力强行熬过一阵痉挛。
强烈的窒息、无力和痉挛席卷这幅躯体的每一寸角落,霍矜年对此并不陌生。
这些年,噩梦早已是家常便饭,能睡个好觉的夜晚少有。
也许是这场阴寒刺骨的雷雨作祟,这次发作来势汹汹,在之前幻听幻觉的基础上,已经呈现出了严重的躯体化症状。
……必须吃药才行了。
等恶心感消退了些,他才勉强撑起麻痹的身体倚在床头,抖着手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很多药盒,有解酒的、镇痛的、舒缓的……还有很多精神类药物。
一颗颗药片喀嚓、喀嚓地脱离包装,红红黄黄白白,堆叠成让人望而生畏的小山。
水杯是空的,他便把药塞进了嘴里,咀嚼咬碎了生生吞下。
苦涩的味道摧枯拉朽般浸透味蕾,从舌根一路蔓延到胃还久久不散,但这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全然失去了味觉。
药效发挥得来势汹汹,仿佛冷水泼热炭,将浑身血肉都熬煮得沸腾,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难受劲终于熬煮到最顶端。
霍矜年扶着床头柜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进了浴室,来不及反锁浴室门就对着马桶吐了。
“唔……呃啊!……呕……”
他已经站不住了,膝盖狼狈地磕在地上,掌心按住马桶边缘支撑起上半身,脊背紧绷得像是拉满的弓弦,额角青筋鼓起,冷汗顺着下颌滴落。
头顶像被一根神经扯着,突突跳动,呕吐时喉咙不可避免被胃酸烧灼得刺痛。
吐完晚饭和秽物,就开始吐胃液和清水,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就开始难以抑制地干呕。
许久,才堪堪停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矜年才积蓄了点力气,按下抽水键的同时扶着墙壁起身,打开了一旁洗漱台的水龙头。
“哗啦啦……”
冰冷刺骨的水从指间淌过,迅速带走了为数不多的体温,将那指尖冻得微微泛红。
镜子里映照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长睫沾上了生理泪水粘连成小簇,灰蓝色的瞳仁边缘融化似的涣散开。
但下一秒,镜子里的人却堪称愉悦地勾了勾唇角。
他脸色苍白,但唇角扬起,眼里虽没多少真切笑意,却比平常面无表情时松快得多。
仿佛这尖锐的、剧烈的疼痛是温暖又无害的羊水,包裹全身时能带来前所未有的慰藉,而非难以忍受的痛苦。
痛苦到极致感官就会颠倒,是比烟酒都更难以戒除的瘾。
但下一秒,霍矜年神色微变,似乎才破除了那一瞬间颠倒的环境,他用力闭了闭眼,又转身跌跌撞撞往床边走去。
轰隆——
一道惊雷轰然落下,仿佛人体砸在地面发出的巨大声响。
霍矜年瞳孔骤缩,条件反射地浑身一颤,尖锐的耳鸣在一瞬间刺穿鼓膜,他在整整五分钟内几近失聪,只能僵在那里等待身体的反应过去。
他胡乱摸索着面前的家具,将自己支撑起来,无意中将一个东西碰得摇摇欲坠,下意识扶住才想起来这是什么。
那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花瓶,里面养着一束向日葵。
这是房间里唯一明媚的颜色,漂亮得近乎张牙舞爪,在昏暗中就像一轮轮酣睡的小太阳,但到底时间长了,哪怕被制成干花,那向日葵也难免显得枯槁。
他涣散的视线聚焦在上面,像是找到了什么支点,喘息压抑地描摹那花在黑暗中的轮廓。
从花瓣、花盘到花枝,再到……送他花的人。
有那么几分钟,霍矜年似乎失去了意识,直到玻璃花瓶碎了一地,而干枯的花盘在手心里碎开,干燥剂和腐烂的气息深深没入鼻腔,他才后知后觉地自己在干什么。
他总是在这种时候想念那个人,几乎已经变成了习惯。
想念那毛茸茸的、柔软的发丝,像是小狗胸脯上最软的那片毛,埋进去就能嗅到洗发水的香气,还有过于亲密的温热触感。
想起那总是跟着他转,一看到他就倏地亮起的眼眸,总是闪烁着活泼又狡黠的笑意,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但偶尔,笑意也会从这人脸上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