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织使。”陆洗的手里上下抛着一片石子,“你在浙东找我办事之时尚且柳营花市更呼燕子莺儿,怎么一入京就像不认识的了。”
林倜见四下无人,上前行礼:“右相恕罪,咳,下官得避着点儿左相。”
陆洗笑道:“你提请在浙东局增设纺织作坊百间,置大花楼织机百架,美其名曰为朝廷尽忠尽力,但实际想的是趁闲时雇工做海上的生意,多少本多少利,我心如明镜。”
“下官……”林倜脚下踩着石块,身子一趔趄。
二人原在永熙十八年运河建成之时就认识。
那时林倜刚到浙东织染局大使任上,因贪玩延误了工期,又逢年底漕运即将关闭,各港口都有大批货物等待运输,即便织染局的货也要排上半个月。
林倜害怕连累家里,四处求人,听闻隔壁松江知府的陆洗很有些能耐,带着一笔好处就去了。
陆洗与他喝完酒,三天内把货装上,七天内过闸口,运到京城时比规定日期还提前两天。
后来林倜才知道,若别人开这个口,陆洗要的好处远比那天收自己的多,只不过看在他是林家子弟的份上才予以方便。
林倜为人也颇有气性,他欠陆洗的这份情最终是自己还掉的,期间从未与家里开过口。
“陆相,不管你知道多少,这事……”林倜扶着柳树思考片刻,定下神道,“……这事反正是我一人之主张,牵扯不到旁人,更与我家里无关。”
“别紧张,某分得清。”陆洗笑了笑,侧身挥臂,往河面扔出石片,“早先大湖织染局运转困难还是浙东局借的劳役和税丝呢,某这人没别的,就是讲义气。”
石片如蜻蜓点水而过,飞得比前几次更远。
陆洗道:“只提醒一句,往后工部上下孝敬着点儿,不要特立独行,要和光同尘。”
林倜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是,下官谨记,多谢陆相提点。”
陆洗道:“事是小事,但既然你都迈出这一步了,有桩更大的生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林倜道:“什么生意?”
陆洗走到水边,背过手道:“我要在江南丝行先行官私合营之制,你替我办事。”
戏台正唱南戏,咿呀声传遍河畔。
河畔边可见杆子上挂满五彩斑斓的戏服。
林倜想了想,觉得话已说开,不如挑明顾虑:“右相差遣,下官自然愿意,只不过……”
第30章醋
陆洗道:“只不过什么?”
林倜道:“下官虽然想做这事,怕就怕得罪郑国公,浙东织染局下设三个官局他家掌控两个,江宁织染局他家更是一手遮天,上至染坊和缫练坊,下至桑林养殖,无不有他家的人看着。”
陆洗拍去手上的灰:“这就不用你操心,你该考虑的是将来如何向你二哥坦白。”
林倜闻言,唰的一下脸红了。
“不行不行,何时都不能坦白,这些年我做的事没有一件让他知道的。”林倜摇头道,“你也千万别告诉他,他那人刻板,倘若知道非得摁死不可。”
陆洗笑叹:“纸包不住火,若你主动跟他坦白,顶多挨两句骂,你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可若是等他自己发现,我就成了那该杀千刀的小人,解释不清了。”
林倜一愣,脱口而出:“你和他老死不相往来,有什么好解释?”
陆洗的笑容僵了片刻,心有所感。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林佩把林倜扔在外地六年不管不顾,原来还是个毛头小子。
但现在他要兴商利工,谋篇布局已有于染的《十策》做指导,落到实处则正需要这毛头小子身上的一股冲劲。
*
申时,钟鼓齐鸣,宫宴接近尾声。
陆洗走在路上,一心想去找那另一件蟒袍,忽又被郑国公府来说亲的门人节外生枝,以鉴赏缂丝画为名让他在长廊与姚家小娘子不期而遇。
姚家小娘子穿着一袭海棠色的裙子,乌云叠鬓,妆容姣好。
陆洗见躲不过,隔着漏窗站下,开口便是一句:“姑娘今年多大?”
小娘子堂堂国公嫡女,本以为对方会与自己交流画艺,却被这话吓了一跳。
陆洗笑一笑,开门见山:“要出阁了,也该知道世情险恶了,姑娘,令尊之所以想让你下嫁陆某,不是陆某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拿你抵府上欠的债。”
小娘子举起团扇遮掩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