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长平瞧着守备大人的脸色,见他虽板着脸,眼里却无一丝怒气,反而藏着一丝欣喜。
府城到潍县来回一趟若是骑马也就一个多时辰,搜一个小管事的家更是用不了一个时辰,想来守备府的大小管事应该都遭了殃,而守备大人的荷包应该也吃饱了不少。
辛长平便躬身说道:“大人,我那大舅子之罪责是咎由自取,哪里敢当您一句谢,他们胆大妄为竟然敢以次充好糊弄您,书契如何签的自然便该如何赔偿。”
守备大人见辛长平说话有理有据,面相也是正直开阔之人,倒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和那等小人行径的人做郎舅,正好现在心情愉悦,便问:“我瞧你和你那大舅子可不像一路人,可是你家中娘子逼迫你来替她兄弟奔走?这后宅无知妇人,也不怕把你陷了进去,我若是那蛮横不讲理的,把你也投了牢狱,她倒是何处哭去?”
“守备大人自来了东安府,御下森严,对治下百姓秋毫无犯,还屡屡替百姓扫清境内山匪,东安百姓都知大人爱民如子,如何会怕大人。”辛长平先拍了守备大人几句马屁。
守备大人听得面色发红,他屡次打山匪都是因为荷包渐空,讪笑一声摆手说道:“哪里哪里,职责所在,职责所在。”
拍完了马屁,辛长平再才出言解释道:“我们两家早已断亲,只是他二人突然被下牢狱,家中铺子宅子被封,一双侄儿侄女年纪尚幼无处可去,亦不知发生何事,这才找上门来,我娘子顾念孩子,才让我去府城探听情况,本来知道他们做下何事,并不愿管他们,按书契赔偿,不够数的便让他们做苦力便是,只是孩子们都是懂事之辈,怎会眼见爹娘受苦,定得被他们拖累一生,既得知了其中涉及阴阳契约的隐情,末官才不得不斗胆和您禀报。”
谁家没有些糟心的亲戚,便是守备大人,府中妻妾家里的兄弟也有那不着调还老要自己替他们擦屁股的。
守备大人跟辛长平起了些同病相怜之情,拍拍辛长平的肩膀说:“你娘子倒是明事理的,可惜摊上这么个兄长,你们顾忌他拖累孩子,他自己倒是没甚么顾忌,此次要是不吃个狠教训,以后也长不了记性,你今日也算是帮了我一把,替我抓出了家里的蛀虫挽回了银钱的损失,我也来帮你一把。”
辛长平忙躬身请教:“求大人指点。”
守备大人笑着说:“明相大人曾说过,一个人若是偷奸耍滑成性,那定是苦吃少了,该送他去劳动改造,先前我不是答应你要是所言为实,便只收了你大舅子的铺子宅子,不要他再补银子么,这话你不要跟他们说,待会你去牢狱里见他们,只说明日判决文书判他们缴纳一千二百两罚银,因书契作假,到时候只需缴纳六百两,铺子和宅子连着搜出的几十两银子,一起抵扣五百两,剩余一百两他们掏不出来,男的去军营做苦力,女的去缝被服,一年抵消十两银子,等他们瞧着真心改过了,我再通知你来领人,到时候就说欠的银子他们出去了也得挣钱还你,就他们这不靠谱的性子,孩子是指望不上他们的,到时候他们还的钱你便收了偷偷给了孩子便是。”
辛长平心里自然也愿意让舅兄吃点教训,在守备大人头上都敢玩弄虚作假这一套,要不是自成帝改革军制之后,武官管理制度森严,便是再大的官职都严令禁止乱杀无辜,就他们这行为要是在以前,这会儿怕是头颅都拼不回来了。
辛长平便连连点头应道:“大人所言甚是有道理,多谢大人相帮。”
辛长平吃饱喝足的从守备府出来,拿着守备大人给的手令去守备府的牢狱见宋承业和徐氏。
朱书吏的姐夫见辛长平拿着守备大人亲书的手令,脸色几番变幻,一改之前的傲气,笑得脸如菊花满是亲近的样子说道:“倒是我眼拙了,兄弟你竟是有大来头之人。”
说完还掏出之前收的五两银子非要还给辛长平。
辛长平自然不会要,当初送礼托人办事,哪有事办成了再把礼收回来的道理,忙说:“大人客气了,我哪有什么大来头,若不是大人前几日愿意行方便,如今我们还似没头苍蝇乱串,找不着门路呢。”
见辛长平是真心不要,朱书吏的姐夫才放心的收下银子,亲自带着他去见宋承业他们。
宋承业与徐氏这几日得了照应,每日的饭食好歹没有馊味了,每日还有一小盆清水能擦脸洗手漱口,看起来比上回要干净许多。
见着辛长平再次进来,徐氏忙往他身后搜寻儿子的身影,见半天没出现,才失望的垂下眼说:“耀哥儿今天没来呀。”
“耀哥儿一个孩子,这牢狱是个什么好地方么,老进来做什么?”宋承业瞪了徐氏一眼,然后扭头对着辛长平笑脸相迎,说:“妹夫,可有什么好消息?听说明日我们就要上堂了。”
辛长平按着守备大人的话交待了他们,宋承业和徐氏听说不用他们在堂上再揭穿管事的行径,皆是松了一口气。
这两人虽出入了两回守备府,但只见过些管事、下人,只徐氏带人去量身时见过几位姨娘,可姨娘们并不把徐氏放在眼里,连话都不曾和她说过,只自顾的交待管事盯好了她们的衣裙不许出纰漏。
自前几日得了辛长平的主意,虽知道只有这般才能救自己,可还是内心惴惴不安,今日一早听说明日要开堂,二人都紧绷了一天,反复的演练明日在
堂上要如何出言分辩。
如今放下了心,宋承业又有了心思琢磨,他看着辛长平小心的问:“妹夫,这只差一百两了,你们能不能先替我们凑一凑,这去军营做苦力我们哪里熬得住,而且一年才能抵消十两银子,我们便是在外面随便找个活干,也不止挣这么点银钱,你放心,我们出去了定然会还钱给你们的。”
徐氏也是眼珠活动,心想公爹那老头子可是带了不少银子跑了,要是他们进了军营关上十年,老头子儿子女儿都得生下好几个了,到时候谁知道还能争回几分家产来,便忙跟着求道:“是啊妹夫,你帮帮我们,若是难凑齐,帮着去我娘家问问,应该也能拿出一些来。”
辛长平一见他们这样,便觉得守备大人说得真是没错,看他们这样子这次要是轻松脱困,定然是一点教训都不长的,他便故意板起脸冷冷的说:“我家里有几分家底,舅兄难道不比我还清楚?”
宋承业被辛长平这话怼回来,脸色尴尬,如今爹跑了,只能指望这妹夫相帮,他知道自己与妹妹有怨无情,便只能借着孩子找补道:“实在是耀哥儿和惜娘年幼无依,若是我和娘子在军营关上十年,他们如何是好?过几年便都该成亲嫁人了,没有爹娘在谁人替他们张罗做主?”
辛长平心下冷笑,不再给他们留情面,直言道:“莫说我家掏不出这些银子,便是掏得出,也不会替你们出这笔银子,你们莫忘了,我们两家早就断亲了,如今愿意替你们奔波这两回,全是看在耀哥儿和惜娘两个孩子无辜的份上,他们受你们牵连,小小年纪便没了家,你们还好意思拉他们做筏子,有你们这般的爹娘,他们没有跟着学坏都是谢天谢地了,救你们出来才该担心他们跟着你们这样的爹娘,能有个什么样的未来。”
宋承业被辛长平一番话说得脸颊通红,无地自容的低着头,见辛长平扭头要走,他才连忙追上去拉着辛长平的衣袖说:“妹夫骂得对,都是我们的错害了孩子,镇上有一处小院,在我爹名下,劳烦妹夫替我把耀哥儿和惜娘安置在这小院里,日常托你们多多照顾,到了成年替他们掌掌眼寻个合适的姻缘,如今他们俩最亲的只有你们这姑姑、姑父了,我爹带着许多家产跑了,日后等我出去了定要去寻回来,到时再报答你们的恩情。”
辛长平见宋承业这几句话说得还像点人话,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说道:“放心吧,孩子我和锦娘会看顾,耀哥儿品性正直,我准备引荐他去褚家商行做事,褚家的少主是我好友,定不会让人欺负了他,至于惜娘,锦娘会送她学染线,之后带她在身边做事。”
辛长平没告诉他们宋惜娘的特殊天赋,以及宋氏要出钱替宋惜娘开针线铺子的事,但只这些安排,宋承业和徐氏听了也放下了心。
徐氏惯常看不惯小姑子,或者说她嫉妒小姑子出身比自己好,又比自己聪颖手巧,自嫁进宋家便处处和小姑子别苗头,没想到如今却要指望小姑子替自己照顾儿女,徐氏心情复杂的对辛长平说:“妹夫,替我和锦娘带一句话,先前是我对不住她,多谢锦娘不计前嫌愿意照顾耀哥儿和惜娘。”
辛长平自不可能替宋氏原谅他们,再说了他们如今落了难只能指望自家,有求于人才这般作态,辛长平可没真的认为他们就此就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冷淡的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次日在堂上,宋承业和徐氏低头认罪,因证据齐全,府尹大人和何大人都签了字,宋家的铺子、宅子自此都归守备大人处置。
下堂之后宋承业和徐氏被直接带到东安府的军营,宋承业被安排到灶房扛米、挑水,徐氏被塞进针线房,替兵丁们做军服、被褥。
辛长平回了家,怕两个孩子心软,便没先跟他们说实话,只说弄虚作假的管事被守备大人处理了,只按六百两银子处罚,宋家的铺子、宅子、银子一共抵了五百两,还欠守备大人一百两,他们爹娘去了军营做事还债。
这结果已经是预计里最好的结果了,好歹一百两银子能看到尽头,便是十年,他们出来也才四十多岁,若是原先一千二百两,欠七百两银子还不上,他们得做七十年苦力,便是长命百岁,都不够活着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