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长平坐下后也没敢抬眼去望皇上的脸,但周祺却看清了他的长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真是一副好相貌。
见辛长平姿态拘谨,周祺温声道:“辛贡士,无需忐忑,朕召见你是因为你的文章写得甚好,只是有一处不解,想要与你见面详谈。”
辛长平早知道当今皇上十分年轻,听到对方声音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自带威严,反而还隐约带些少年的稚嫩感,他这才微微抬起头看向皇上说:“多谢皇上,请问皇上何处不解?学生知无不言。”
抬头的这一眼,辛长平终于看见了皇上的长相,他身量不算高大,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像是个大家出身习文的公子,且瞧着自己的眼神和善,带着一丝亲近。
周祺见辛长平紧绷的姿态松懈了一些,满意的笑了笑,问道:“朕读了你的文章,你提出的想法甚有新意,将从世家那取回来的土地登记造册归朝廷所有,无偿租用给无地、少地的百姓,这土地不可交易,规避了被世家强买、贱买走的风险,且一旦百姓拥有了一定数量的私田,便需将租用的公田归还朝廷,朝廷可再将收回的公田租给其余缺地的百姓,朕很好奇,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学生不敢欺瞒皇上。”辛长平坦然一笑道:“学生会有此想,皆是因我女儿。”
当时在大殿看到考卷上的题,辛长平便想起女儿月娘说过的话。
这辛氏商行握在自家手里,会招许多人觊觎,便是有简王做靠山,可人心易变,如今简王与儿子辛盛为友,且现在只想要用辛氏商行的绸布去海外挣银钱,可若是以后他发现辛氏商行的财富远超他运绸布搞海贸的利润,谁能保证这靠山不会转脸觊觎起辛氏商行呢?
辛氏连那些世家豪族都招惹不起,更何况简王这般的宗室王爷。
对辛氏来说,这天下间只有一个靠山最为牢固,那便是朝廷。
对天下百姓来说也是如此。
世家为何敢觊觎百姓的土地,不就是因为百姓没有靠山吗?其实百姓不是没有靠山,朝廷便是百姓的靠山,辛长平读书学史,知道当初成祖与明相便曾试图帮百姓要回土地,只是世家反抗的力度太大,于是以失败告终。
本以为后来朝廷放弃了百姓,可去年县试见到了新皇亲自出的考题,又从何大人那里打听出了消息,辛长平才知道,原来自成帝之后的皇帝们,也都没放弃过替百姓要回土地的打算,而新登基的新皇更是旗帜鲜明的表明了态度与决心。
“你女儿?”周祺本欣喜于世上竟有人与明相当初的提议不谋而合,以为辛长平便是上天赐予他的明相,可辛长平却说这想法是因为他女儿,周祺十分疑惑的问:“辛贡士年纪不大,女儿应该还年稚,竟是如此有才华的才女?”
“小女开蒙才一年有余,远远称不上才女。”辛长平连忙自谦一句。
周祺面上的疑惑更大了,才开蒙一年,那此女几岁?便是辛长平家贫,女儿开蒙得晚,再晚也不会在十岁后吧?他满心的疑惑与好奇,便追问道:“辛贡士快与朕详细说来。”
一番对答下来,辛长平已经不再紧张与皇上说话,便将事情的缘由一一说与皇上听,等他说到他女儿发现桑树上的虫卵,怀疑虫卵可能是蚕种时,一直安静听辛长平说话的周祺坐不住了。
他腾的一下从高椅上站起来,快步走到辛长平身边,双手扶在辛长平的双肩上,面目严肃且紧张的问:“可真是蚕种?”
“是,确实就是蚕种。”辛长平怎么敢与皇上拿乔,自然立刻肯定的回答道:“我们请了江州的老蚕户,已经成功的养殖了三批蚕,吐出的丝茧也都织成了绸布,已经在潍县售卖过了,绸布商人皆言不比江州绸布差一分一毫。”
听了辛长平的话,周祺的心脏越跳越快,跟一个兔子住了进去在里面横冲直撞的蹦跳一般,他松开捏着辛长平双肩的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求证的看向信赖的安总管
,声音有些飘忽的问:“安公,朕可有听错?贺州有了蚕种,织出了绸布,可是朕幻听了?”
安总管本也在一边目瞪口呆,那可是被江州世家豪族把守得万分严密的蚕种,连皇家的近卫军都不曾从江州世家那里弄到一粒。
被皇上出声点名,安总管才如梦初醒,慢了半拍的回道:“啊……皇上没听错,老奴听到的也是如此。”
周祺缺钱,很缺,他常常晚上屏退左右后自己对着账本打算盘,越算越没底,如今听辛长平说他家开了商行织出了绸布,他忍不住起了和他同父异母的九弟一般的心思,问道:“产量可大?可否供给朕,朕要运出海外。”
江州的世家十分防备朝廷,朝廷在江州开的丝坊除了少量是用来供应皇宫内的绸布用度,大部分都是为了走海贸运去海外挣银子,但丝茧的数量受到了江州世家的限制,江州的世家希望朝廷能在丝绸上挣到银子,免得老打他们蚕种的主意,但不希望朝廷挣到太多银子,免得钱太多了底气足,到时候再起了武力抢夺的心思。
江州的世家太团结了,朝廷的丝坊曾试图曲线救国,通过别的丝坊和蚕所买丝茧,可都被那些大小丝坊一一拒绝,说是若是违背了织行的规定,被发现了他们将再也拿不到一个丝茧,再也做不了织行的生意。
也曾想过直接跟江州其余的丝坊买绸布,可只能零零散散的买到少许,数量一多丝坊就会警觉起来,说自己供货不足拒绝交易。
辛长平被皇上的问话弄得一愣,皇上要跟他们买绸布?他对上皇上满是急切的眼神,后知后觉的想起临行前女儿嘱咐他要在中进士后得皇上设宴时献上商行的股份。
那是因为女儿不知他现在就有了机会面圣,且这里只有自己和皇上还有皇上心腹的大总管,这个时机可比那琼林宴更合适些。
于是辛长平起身跪下道:“学生辛长平有一物想献于皇上。”
周祺见辛长平下跪,十分不解,他想贺州与江州离得不近,江州的世家可管不到贺州地界上,难道辛家竟然不敢卖布给自己?听到辛长平说的话,他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忙扶起辛长平道:“辛贡士不必下跪,起来说话,有何物要献于朕?”
辛长平从善如流,顺着皇上相扶的力道站起身来,拱手道:“是辛氏商行四成的股份。”
第130章
周祺扶着辛长平的手不自觉的用力,脑海中空白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惊愕,不可置信中又带了一些期盼与狂喜,种种神态交替着出现在他的面上,形成一副怪异至极的表情。
辛长平没再说话,只等皇上的回应,而周祺半天都没接话,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安总管眼睛紧盯着辛长平,似乎怕他反悔跑了,又时不时焦急的看向皇上,恨不得冲上去摇着皇上催他快快答应。
别说辛氏商行刚起步,四成股份许是分不到太多银子,可只要辛氏商行有蚕种,早晚能发展成江州织行的规模,江州的织行每年创造的财富数额之巨大,便是安总管一辈子在宫里也有所耳闻。
更何况辛氏商行有绸布,皇家有海贸商船,靠着辛氏商行不限量的绸布供应,海贸又能多挣多少银子!这对皇上,对朝廷,那可是好处多多!
周祺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激动至极的情绪,他发现自己竟然把辛长平肩头的衣裳都捏成了一团,连忙松开手,看着那全是褶皱的痕迹,周祺歉意的说:“朕失态了,辛贡士可有受伤?安公快把朕那化瘀的药膏取来替辛贡士检查一番。”
辛长平连忙摆手说:“皇上不必担心,学生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