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果然“简单”。兴辉酒店三楼贵宾厅,圆桌够大,铺着雪白浆过的桌布。菜肴精致丰盛,分量却恰到好处,显然是精心计算过的,既够体面,又不至于浪费。清蒸石斑鱼白嫩鲜美,蒜蓉粉丝扇贝颗颗饱满,秘制炭烤牛小排外焦里嫩,配上鲜榨果汁和本地产的年份黄酒。气氛在杨健副秘书长巧妙的暖场下,重新活跃起来。何伟市长举杯,言辞恳切,感谢省里对明州的关心。几位副市长和局长也轮番敬酒,话语里带着对发展的信心和对省领导建议的“虚心接受”。罗教授以茶代酒,应对得体。赵波、老李、薛敏也随着气氛闲聊几句,问的都是些不甚敏感的话题,比如本地特产、城市规划理念之类。杨健作为具体对接人,更是周到地活跃在众人之间,不时插科打诨,调节气氛。郑仪安静地坐在靠边的位置。这种场合,他不是主角,乐得做个听众。他的心思早就飞了。飞到了下午汇报时,何伟市长避开的关键问题。飞到了那份被遮掩起来的280亿隐性债务。更飞到了明天计划里的那个“老旧小区改造示范点”——那是唯一的非“亮点”。它会是突破口吗?“郑研究员,不合胃口?尝尝这个牛小排,我们酒店师傅的招牌!”杨健不知何时端着酒杯踱到了郑仪旁边,脸上是热情洋溢的笑容,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杨秘书长客气了。”郑仪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了一块。“味道很好。”“那就好,那就好!”杨健顺势就在郑仪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自己人”的推心置腹:“郑研究员年轻有为,在省里搞研究,见多识广。不像我们,在基层天天跟这些土疙瘩打交道,思维都僵化了。”他顿了一下,看着郑仪。“下午罗教授问的债务和产业问题,很关键啊。我们压力确实大,但难处上面领导不一定完全了解……”郑仪心里冷笑。这是探口风来了?“上面政策是好的,但到下面执行起来,有时候是真难!”杨健话锋一转,仿佛只是闲聊感慨。“就说这个新城开发吧,省里一个任务压下来,规划要超前,要现代化,要有形象!投入能不上去吗?可钱从哪里来?”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语气无奈。“上面有政策,不给开正门,可活儿还得干!只能绞尽脑汁想办法。我们搞财政的林局,头发都愁白了!”郑仪静静听着,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认真。杨健似乎在诉苦,实际却是在为那些债务辩护,暗示是上面压力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再说了。”杨健声音压得更低。“新城那么大摊子铺开,总要有个时间沉淀不是?产业转移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现在看着人是不多,但路修好了,楼盖起来了,框架搭好了,将来才能引凤筑巢嘛!罗教授是大学者,目光长远,这个道理肯定懂的。”他笑着,眼神里带着试探。“郑研究员觉得呢?”郑仪放下筷子,拿起果汁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杨秘书长说的是实情。发展的路,确实不容易。”他没有评判,只是表示理解。杨健脸上笑容更盛。“对嘛!理解万岁!”他轻轻一拍桌子,“来来,郑研究员,再敬你一杯!”郑仪端起果汁和他碰了碰。杨健喝完,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便起身去招呼其他人了。郑仪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平静。杨健刚才这番话,等于承认了新城债务庞大且手法“创新”的事实,只是用发展阶段的“无奈”和未来的“潜力”在粉饰。而罗教授那句关于“人气”的质疑,显然戳到了痛处。明天那个老旧小区改造示范点,会是他们临时用来堵漏洞的“样板戏”吗?郑仪心里有了计较。晚饭结束,众人返回房间。郑仪没有回自己房间。他敲开了罗文斌教授的房门。“罗老。”罗教授刚在沙发上坐下,手里还拿着房间里的便笺纸,似乎在记录什么。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感觉怎么样?”“何市长和杨秘书长,准备很充分。”郑仪开门见山。“表面文章无懈可击。但债务的根子,下午只是被几句话术绕开了。产业导入的实际进展,恐怕也远低于汇报。”罗教授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嗯,感觉出来了。债务就是颗大地雷,他们捂着盖子,不想让我们掀。”“那个老旧小区改造示范点?”郑仪直接问。“明天一早,你先去。”郑仪目光一凝。“我?”“对。”,!罗教授看着郑仪。“你是新人面孔,不像赵波和老薛他们容易被认出来。你一个人,就说去取落在座谈会现场的笔记本。到了地方,别管他们安排的那个‘示范点’,就在周围多走走,多看看,多问问老头老太太们。”他声音低沉有力。“看看真正的明州老城区,老百姓住得怎么样?抱怨些什么?看看他们‘改造’的那个点,里面外面是不是一个样!”郑仪瞬间明白了。所谓的示范点,必然是精心布置过的假象。只有深入其背后的、不受关注的寻常角落,才能看到真实的“里子”。“好。”郑仪没有任何犹豫,点头应下。“注意安全,自然一点。”罗教授最后叮嘱了一句。“明白。”郑仪起身。清晨六点刚过,天还带着薄薄的灰蓝色。郑仪走出兴辉酒店侧门,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公交车晃晃悠悠,在略显陈旧的街道上穿行,越靠近目的地,两侧的楼房越发显出年代感。墙皮剥落,晾衣杆杂乱地从窗台伸出,路面坑洼。这和昨天看到的那些气派却空旷的新城景象,宛如两个世界。七点不到,郑仪站在了“阳光里”小区门口。一眼看去,确实“示范”得像个样子:新刷的米黄色外墙在晨光里显得干净清爽,黑色铁艺大门换了新的,入口处的小花坛种着整齐的矮牵牛。个穿着橘红色马甲的“保洁员”正慢悠悠地扫着本就很干净的地面。靠门卫室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两位看起来精神矍铄的老人,正笑着聊天,一派和谐安详。郑仪没有立刻进去。他绕着小区外围走了半圈,目光扫过那些面向主街的楼栋——它们的外墙都粉刷一新,阳台看起来也规整。然后,他拐进了一条与小区侧面紧邻的、狭窄的背街小巷。真正的阳光里小区,从这里才显露出本色。巷子地面油腻潮湿,散落着菜叶和垃圾。两侧楼房的背面,墙皮大片龟裂、霉变,空调外机锈迹斑斑,缠绕着杂乱的电线和老旧管线。几处窗户玻璃碎裂,用硬纸板挡着。一股混合着下水道和廉价油烟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权势巅峰:分手后,我青云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