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提示电话已被挂断,伞外雨势更大,郁离心里的烦闷也跟着增加不少。
她实在不明白棠念意为什么要专门盯着她,又不敢发作,只好乖乖挪过去,罚站似的站到驾驶位边,问了一声家主好。
她站在原地,一点没有要上车的意思,墨色的伞却往后仰,像是位迷了路正找人问路的女孩。
她是属于阴雨的,如同一只麋鹿,清澈眼底涌动着对这个世界的茫然,像是阴雨天漫起的雾,分明浅薄却足够吸引人。
棠念意不咸不淡地望了她一眼,“不想回去吗?我带你去转转?”
她说这话时一只手臂还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臂搭在全开的车窗上头,仰面盯着郁离,没半分下位者姿态,反而是全然的放松,实在难见。
郁离忽然觉得不是她不想回去,是棠念意想去转转。
压在重担之下的棠总想趁着雨天喘口气,毕竟空气清新,又恰好碰上看得过眼的女孩,不是应当的吗。
她跟株花苞似的,惴惴不安地垂眼凝着家主,拒绝的话哽在喉中,叫她忽然想起来当初。
她第一次答应和棠念意吃饭那次,几乎是拿出了全部的勇气,要跟家主明牌,要撕破迷雾。
后来怎么样了呢?后来被突如其来的另外两个人打断了,饭局过后,她的勇气全都消失不见了。
郁离还站在原地,雨势渐大,水汽弥漫,潮气慢慢侵袭着身体。
很久的沉默,似是重压之下的解离,郁离挪开目光,问棠念意,声音又细又弱:“请问……我可以拒绝吗?”
她觉得她们的关系很奇怪,并不嵌合,像是不规则的两块图案强行拼在一起,所以每碰到一次她的凸起郁离就要往后缩一次。
在外人看来她该感激棠念意才对。
不止是棠念意,她该感激棠家的每一位,无论是家主还是她的两个女儿,她都应该感激涕零。
因为她生日和棠西就在同一天,因为这个棠念意才注意到她的,那些人会说这个。
至于那位阴郁画家,她们也总能扯出点关系来,说点没人知道的大概就是书包,她捡了郁离的书包,让她不至于没有书看。
因为棠家,她实现了巨大的阶级跨越,从十二中的前十名到惠智的普通学生,这在那些人眼里,便是如此。
郁离有点生气了,尽管她知道自己在棠念意面前并没有生气的权利。
她没看到棠念意是什么表情,她只能看到自己的鞋尖,刷得很白的鞋子踩进水里,鞋尖溅了好些泥点子,一点也不好看。
雨滴被风吹斜了点,打在没防备的衣服上,她继续说话,声音闷在喉间,像一只断了声带的雀鸟。
“我一点都不喜欢和您一起吃饭,我不想和您待在一块,我的空间被压缩了好多,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雀鸟扯着翅膀挣扎,明黄的尖喙张开吐出点血,笼外人看见了也不过是轻叹一声,说一句心疼。
棠念意不外乎如此。
郁离听到手指轻点在硬质板上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似是家主的耐心即将告罄。
而后是笑声,似是嘲笑象牙塔里的女孩稚气未脱,又似乎只是笑声,不过是郁离的过度解读。
“小乖,”
修长的手指探了过来,水珠落在上头,像一尊沁了露珠的白玉,微微凉,按在了郁离的手心里,叫她好不容易再次聚起的勇气一下子都随之散去了。
棠念意是全然的镇定,大风大浪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场的女人面对小打小闹总是带着些许玩笑心态。
她下了命令:“看着我。”
于是再也无法忍耐,郁离颤着眼皮上抬,从黑色的车门变到棠念意骨相优越的脸,再然后,是那双叫她恐惧的眼睛。
冰川化暖般,渐渐凝出一个笑。
她们对视上,一边是诚惶诚恐,一边是成竹在胸。
郁离下意识后退,然而手腕却被棠念意攥着,连半步都退不得。
棠家主不曾眯起眼,反而更像只狐狸,一只静待在暗处凝着猎物的狐狸。
“别害怕我,好不好?”
她声音很轻,似是安抚受惊的兔子,又好似在给无路可退的猎物做临终关怀。
说:“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阶级之间的壁垒并不是人力可以打破,就会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想和棠总坐到同一张餐桌上,有多少人想坐进棠念意的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