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指拨弦,流泻出清泠泠的调子,唇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的……嘲讽。她甚至没有抬头看许明月一眼,那琴声越是优美,仿佛越衬得她怀中的梨木琴笨拙可笑。
林先生讲解的指法、韵律,飘过其他姐妹耳中,立刻化作她们指尖娴熟的拨弄,尤其大姐,一点即透。
轮到她时,手指却像生了锈的木偶,拨出的声音干涩、扭曲,不成曲调。
“嗤——”
“耳朵要坏了!”
“糟蹋曲子!”
戒尺不知何时已握在林先生手中,冰冷,油亮。
“手。”
“伸出来!”
“啪!啪!啪!”
这声名赫赫的林先生拎着戒尺,红唇开合,眸意冰冷,吐出的是判决:
“八岁,全无根基?还如此愚钝。”
“你既然什么都听不懂,干脆到墙角站着听。”
“七日,你连《清平调》都弹不好,不必再来了。”
“什么时候等你学会了《清平调》,什么时候再来上课!”
她站在冰冷的墙角,手心火辣辣地灼痛,四周投射来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刺得她体无完肤。然而,比戒尺和嘲笑更可怕的,是次日父亲许儒亲临学堂“视察”时,林先生看向她,对父亲说出的话:
“太傅,并非我不尽心。只是……我林妙音在京城教习多年,从未教过如此……愚钝不堪之人。虽是有教无类,但我既然顶着‘京城第一教习娘子’的名头,总该为其他学生负责。五小姐……恐怕实在不适合再留在学堂上了。”她的话语轻飘飘,却像巨石砸在许明月心上,也彻底堵死了她求学之路。
就在这时,前方假山环绕的小道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和人语。
许明月心一慌,当即闪身躲在假山石后。
只见许儒和许琴露一前一后,正缓步走来。
许儒一身褐色云纹锦袍,身姿挺拔,虽年过四十,眉宇间仍透着清雅的儒士风骨,举手投足从容不迫。
七年了,入府七年,许明月见他的次数,统共不过二十回。
而紧随其后的许琴露,今日着了件鹅黄纱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容光焕发。发髻简单绾起,斜插一支素银点翠簪子,面上覆着同色系的轻纱,怀抱一张古朴名贵的焦尾琴,通身的气派,真正是名门贵女、大家闺秀的典范。
“太子殿下亦擅音律,尤其古琴造诣颇深。待会儿为父与他商议河工之事,你便在旁以琴音相和。”
“是,父亲。女儿定当尽力。”许琴露的声音清脆婉转,那一声“父亲”,叫得亲昵又自然,带着天生的亲近与底气。
父女俩步履从容地从假山石旁走过,丝毫没有察觉到石后阴影里那双紧紧追随的目光。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书房的月亮门后,许明月才慢慢从藏身之处走出来。
她默默地站在湖边,目光久久地凝望着许儒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