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啊,总有人图谋这个,算计那个,真心假意都分不清。而且走哪儿都前呼后拥的,一点自由都没有。他肯定没像咱们这样,在府里好好玩过。”她晃了晃悬空的小腿,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
“这话若在宫中说出,便是僭越之罪。”容修提醒,语气却听不出多少责备。
“这不是在宫里嘛。”许明月嘀咕。
“你见过太子殿下?”容修又问。
“没有。”
“那你认为,太子殿下应是怎样的人?”在这只有两人的隐秘空间里,他似乎也起了谈兴。
“府里的丫鬟们都说他‘芝兰玉树’、‘英明神武’……我没见过,也不知道。”许明月顿了顿,想起容修的话,“不过传言不可尽信。一个人被传得太完美了,反而……有点奇怪呢。”
“这点上,你比许多人聪明。”
许明月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自从跟他学琵琶,他总这样夸她——有天分,很聪明……害得她每次被夸,都忍不住悄悄蜷缩脚趾,提醒自己千万别得意忘形。
“殿下您会弹琴、会琵琶、还会吹笛子,真的很厉害了!”她连忙回夸。
“这些于宫中之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装点门面罢了。”提到自身,容修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疏离与淡漠,仿佛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物。
他像一株独立雪中的孤松,又像沉在寒潭底的美玉,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清冷气息,唯有那幽幽的冷香,固执地钻进许明月的鼻尖。
“可是能学会,还能融会贯通,这就是本事!我最羡慕所有有一技之长的人,也希望自己能有。”许明月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外面,“马上就是祖母大寿了。到时候姐姐们琴棋书画各显神通,我能弹好琵琶,也算……不算太给父亲丢脸了。”
“所以,这才是你跟我学琵琶的原因?”容修问。
“嗯!”许明月弯起唇角,坦率承认。“除了真心喜欢,也是为了这个。爹爹有‘琴棋书画’四个才貌双全的女儿,我这个五女儿会弹琵琶,总不至于太难看。”
容修足足静默了许久。
许明月并不喜欢跟许家其他人在一起,也不在乎跟其他姐妹比较。
她想得到是许儒的关注。
随后又有其他仆役的声音路过,谈论着打碎东西、抱怨主子、甚至想偷打树上的鹌鹑烤肉……
不知过了多久,许明月才惊觉洞内光线已暗沉如墨。
“殿下,我们该走了。”她说着,伸出手,隔着衣袖轻轻托住容修的小臂,引他起身。
刚钻出假山洞穴,一股带着夜露气息的凉风便扑面而来。
外面竟已夜色四合。
“天怎么黑得这么快?”许明月小声惊呼,随即被眼前景象攫住目光,“殿下!快看,好大的月亮!”她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又立刻想起容修看不见,连忙描述道:“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云,就挂着一个好大好圆的月亮,像……像宴席上最大的银盘子!月亮周围一圈都被它照亮了,其他地方是深深的蓝色……”她搜肠刮肚地形容着,恨自己不会吟诗作赋。
容修听着她的描述,宫中都是熟读史书之人,描绘月亮时总离不开“玉轮”、“冰鉴”、“桂魄”,精致美妙却冰冷遥远。
他还真从没听过有人这样形容月亮。
一丝极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悄然掠过他的唇角。
“最大的银盘子”“深深的蓝色”“被照亮的一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触手可及的温度,比任何华美词藻都更直抵人心。以至于,他居然仿佛隔着白绫望见了远在天空之上的那轮银盘子似的圆月。
容修轻轻应了一声:“嗯。”
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比平日柔和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