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红叶眼睫微垂,沉默片刻后终是抬手接过酒杯。
风解落挑眉一笑:“迟迟不饮……可是后悔?”
她指尖轻触杯沿,酒液荡起细碎涟漪,映出的烛光淌过她的瞳孔:“你别说笑了,我后悔什么?”
“后悔初遇时于太行山涧救你,却没及时看穿你是刻意接近?”
“后悔秋枫林下听你盟誓,却信了你眼底星火是真?”
“后悔雪夜私奔被大哥擒回鱼水堂,却义无反顾抗争到底?”
“后悔好不容易求得兄长一句‘准嫁’,却在婚前窥见你真情里的假意?”
她罗列往日真心的痴念,语气有了激动的起伏,含着难抑的情愫。她每说一句,风解落的脸色便白一分。
“风解落!你为了冥火破咒,图我纯阴水命,设计接近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被我识破?我会有多痛……”鱼红叶尖掐进掌心,酒杯晃动洒出的酒液湿了嫁衣,但她最终平复心情:“罢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快将定情信物还我,成婚之后,你我的关系就当从头开始。”
鱼红叶深吸一口气,声音颤而沉,“风解落,我自愿嫁你,只因那日见你咯血昏迷,还攥着给我编的枫藤镯……我不忍你死。”
见自己的新妻细数旧日缱绻,风解落佯装醉态的脸色才彻底破碎,他踉跄上前想握她的手:“红叶!接近你动机不纯是我此生大错,但你我二人过去的桩桩件件,我为你倾心许下的誓言,半分做不得假……我待你是真心,红叶,你为何不抬眸看我?”
鱼红叶终于抬眼,他才瞧见她滑落的两行清泪。
两人目光相撞,烛火在彼此眸中各燃起半簇光焰,算计与真情搅成漩涡沉在眼底,一切尽在不言中。
鱼九还没从二人的往事纠葛与眼前痴缠中缓过神,就见鱼红叶下定决心似的,执起喜剪竟毅然扎向心口!
她的动作利落,痛意袭来的同时,鱼九感同身受,仿佛自己的心脏也被刺穿。这才明白,他们言语间所说的破咒之法是什么,不免为她决绝自毁的行为感到心惊心疼。
鱼红叶竟忍着巨痛,抬指施展驭水之术,将心口血水分为两缕,分别引入合卺酒中。
她含笑举杯:“以后每月初一,都依此法,压你体内冥火反噬便是。”
双臂交缠时,他袖间冥火气息隐约拂过她腕间,她并未躲闪。合卺酒入喉,风解落忽然以指腹擦过她唇角酒渍,声音泛起嘶哑:“礼成……红叶,我此生绝不负你。”
原来那枚萤钥本是定情信物,原来他人眼中天作之合的父母爱情已经藏有裂痕,原来自己的生父是这样一个算计情爱的男人,原来阿妈用情至深竟以心头血续着一场孽缘……鱼九还在为她剜心取血的决绝震颤不已,眼前却骤然间断闪烁起红白二色。
猩红如血海翻涌,惨白似冥纸铺天,层层叠叠吞噬了整个视野。
鼻尖再次涌动起红衣煞带来的腥气,似乎要将自己拽离这具新婚的躯壳。可混沌之中,她再次听见鱼红叶的声音,模糊地像是从深渊底层传来,但充斥着淬毒般的恨意——
“风解落!你饮下的每一口血,都将成为死无葬身之地的毒薪!”
意识溃散之际,耳畔响起这样的低语,鱼九只觉神魂被劈成两半。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阿妈说出这样的决绝诅咒?
睁眸再看,还没有回到龙潭擂台,眼前竟是滔天火光。
目之所及,赤焰啃噬雕梁画栋,梁柱坍塌的轰响越发逼真,火红的外缘竟然盘绕着墨色的冥火,将普通火焰染上阴戾的毁灭气息。而“自己”正倒在火海中心,热浪扭曲了空气,视野所及皆是一片地狱般的猩红。
鱼九瞬间明悟,她仍在阿妈的视角中。
此时此刻,正是风家那场焚尽过往的秘辛大火!
触目惊心的是,此时的鱼红叶,已经被大火灼烧地皮肤绽裂!钻心剜骨般的痛意蔓延共感,鱼九几乎窒息!
更可怕的是,鱼红叶似乎遭受了精神上的打击挫败,已经放弃了求生之欲,倒在地上任凭火舌舔舐!
纵然是时空虚幻之境,但怎能眼睁睁看着火舌一寸寸吞噬母亲的躯壳?鱼九疯狂催动意识,想夺取身体控制权,真想冲破禁锢,释放命境水脉浇灭大火,带遭受折磨的阿妈冲出火海!
但鱼九只得无声呐喊:“阿妈!醒醒阿妈!活下去!”
意识几近消亡的鱼红叶,突然动了动手指,艰难地抚上腹部。她气若游丝,十分吃力地挤出几个字:“我的……孩子?”
腹中胎儿竟然轻轻悸动了一下,如蝴蝶振翅般敲击她的心灵。这一瞬,鱼红叶逐渐灰暗的瞳孔骤然聚焦,求生的意志猛然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