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脸上红晕朵朵,有些窘迫地按住她的手:“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不用看了。”
李清白板起脸,掰开他的手,将他中衣褪下:“我是你夫人,看看怎么了?”
谢昭难为情地垂下头,她的目光全数落在他上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剑伤、弩箭伤、爆炸伤同淤青,虽然都已上药包扎,遍体鳞伤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尤其是左腰侧的一道伤口,在一指厚的包裹下居然还透出血迹,不知伤得有多深。
她一时冲动便去扯他的亵裤。
谢昭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脸颊羞得绯红,强自扯着最后一角遮羞布,可怜兮兮道:“这……也要看吗……”
她将他轻轻拍翻了个侧身,小心将亵裤褪到他脚踝,露出后身密密麻麻的伤痕,指尖颤抖着悬在空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谢昭感觉到皮肤微凉的触感,安抚道:“念念,你别哭呀,都是些小伤,很快就会好。”
李清白替他盖上柔软的棉被,趴伏在他身上大哭:“这么多伤……你是怎么撑过来的啊……”
谢昭翻身过来,将她裹在被里耳语:“我只想着要活着回来,要见你,便不觉得有多疼了。我现在可好着呢。”
他将胸口靠近她耳朵,让她感受那里有力的跳动:“你听,我好着呢。”
李清白顺势抱住他,与他温热的身体贴合在一起。谢昭忍受着一阵阵难耐的冲动,强迫自己回忆战场上发生的种种,终于冷静了心念,摩挲着她后背道:“念念,我倒没什么。只是苦了阿央他们,竟要被黄准那厮杀人灭口。”
李清白挺身坐起,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是神情笃定:“我一定会救出阿央他们,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谢昭也坐起身,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这件事我来做。是我先答应的你,言必信行必果。”
“你准备如何救他们?”
“这便不用夫人你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阿昭,你说,那个黄知州为何能料事如神啊?为何偏偏在你们审问大岛隼人即将开口时精准赶到?他不由分说便砍下大岛的头颅,明显不想让他说出这背后的隐秘,急于斩首那些百姓也有息事宁人之嫌。”
“黄准恐怕一早就知道海陵岛和缘花岛上发生的事,一路静观其变,意图渔翁得利。我们在缘花岛大动干戈,战火纷飞,他也不可能不知晓,居然不派地方军支援,以至伤亡惨重,反在战斗结束时赶来收割成果,实在可恨。”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自在园赴宴那日,是黄准叫了富大友夫妇过来照面,引发了你们之间的争吵和矛盾,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来太州的目的,有意设计做局。”
“没错,此人担任太州知州数年,势力盘根错节,恐怕早与倭人暗中勾结。我在缘花岛上发现了兵仗局的火器制式,很有可能是黄准等地方官员联合倭寇劫掠过往商船分赃,倭寇不明局势,动了我的财路,才惹出这么一大串风波。只是如今大岛已死,倭寇尽灭,火器上缴,盐踪难寻,要往下追查很难,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兵仗局牵涉内廷,就算我怀疑黄准背后另有主使,也不敢再查了。”
谢昭并没有直说,是许灵阶的威胁让他决意放弃追查真相,他实在不敢拿她和知雨的性命冒险。
李清白有些失落,歪着脑袋沉思了一会儿,终究妥协道:“好吧,不查就不查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谢昭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你不是还要查我吗?那张嘉隆场的盐引,我一直压在枕下,随时等你来取证。”
李清白装作不知情地摊手:“什么嘉隆场?什么盐引?我怎么不知道?”
谢昭有些无可奈何:“你呀,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李清白只当谢昭是在提醒她恪守为妻本分,也没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想起这些天来谢昭时常矛盾的举动,再度发出疑问:
“阿昭,你究竟是什么人?那日你对我说的过往,都是真的吗?你祖上到底是谁?我常常会觉得你是个坏人,又觉得你也是个好人。”
谢昭眨眨眼:“我?当然是奸商咯。两淮第一奸商,要钱不要命的那种。”
李清白摇摇头:“不,那晚你倚窗夜读的模样,像极了我在翰林院当差的远房表哥。他是个极文雅的士子,有时候我也会恍惚,你和他的气质竟有几分相像。”
谢昭垂下眼眸,惨淡一笑,心湖苦涩如盐海。
曾几何时,他那般意气风发,端坐在国子监书声琅琅的学堂,与同窗们激昂文字,指点河山。时任国子监司业的老师,那位以清正刚直著称的大儒,也曾赞他心有天下、洞见时弊,他日若能为官,必是社稷之器。
那时他年少才高,以为过了乡试便能一路走到会试、殿试,从此入翰林、加青红、官海沉浮、经世济民。那本该是一条光明的坦途——他或许早已在朝堂之上,为着昔日的抱负奔走,改革这积弊已久的盐政,与祖祖辈辈的历家人一样,用一生守护大旻清平。
他也本该身着绯色官袍,风风光光地地迎娶心爱的女子过门,三媒六聘,凤冠霞帔,传为一时佳话,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让她顶着“续弦”的名头,受尽旁人的揣测和轻慢——其实他从未婚娶过,之所以杜撰曾有位病故的妻子,也不过是为保全知雨的身份和体面。
那些安稳静好的岁月终究不属于他。
如今他只是谢昭,也只能是谢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