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神日。
翠云楼罕见地闭了馆子,称四娘为神女之姿倾倒,正焚香沐浴准备观礼。那些没得到消息的小商户,见胡四娘这般严肃地对待,也嗅出些风声来。
是以,今日的堤坝下聚了不少人。
二楼的房间里,四娘拎着两件首饰在沈明意身上比划。少女乖巧地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女子将她转来转去,她今日被细细上了妆,原本明艳的眉眼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胡四娘为了让她一出现就能压住全场,以螺黛为她一根根描眉,又以上好的胭脂在她眼下扫过。末了,她搓了些晃眼的贝壳粉撒在妆钿上。后面只剩下唇,她左看右看,挑了几块口脂都不满意。
“嘶……”
向来手巧的胡四娘犯了难。沈明意从镜子里看她,弯了弯唇角。
有人从窗子外面轻巧翻了进来,碰到了四娘房里装饰的木雕,木雕落地,撞出几声杂乱的声响来。胡四娘本就烦躁,听见这声柳眉倒竖,叉着腰就要去拎来人的耳朵。
几日不见踪影的胡妄风尘仆仆地落了地。他轻巧闪身,错过四娘伸来的手,然后自顾自地坐在凳子上倒了杯茶。
见所有人都在看他,他诧异抬眉:“怎么了?”
看见是他,胡四娘到底收了几分架势。虽然穆老并未同她介绍过这位公子的身世,但她胡四娘是何许人也?她同那么多人打过交道,察言观色的本事她在邺州说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这小公子看着和善,但那举手投足间透出来的那股劲儿,不是个狠角色也是个大人物。
她只多瞧了他几眼,便被那人察觉。胡四娘一凛,从桌上拿起了那几盘纠结过的口脂,她端起来递到胡妄面前,试探性地开口。
“小公子,你来得正好。沈姑娘今日祈神,其他的都定了,只是这口脂尚还没有定下。”
胡妄盯着面前大差不差的四盘东西,指尖在托盘上弹了下,转头,正对上沈明意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视线。
他慢慢掀起个笑意。
少女这几日被胡妄请来的师父日日敦促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但这身体却是一日比一日康健。气血足了,脸颊飞粉,眼睛也亮了许多。
原先看着瘦是瘦,但完全是弱柳扶风的气派。这几日习武下来,整个人气质乍然变得飒爽许多。要让胡妄形容的话,便是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从前他刚遇上沈明意的时候,他就觉得沈明意像颗石缝里长大的小草。到后面,他又觉得沈明意是在石缝里还硬要长大、甚至想替其他小草争取些空间的犟种小草。但小草再坚强,也是颗小草。
现在,从前被推着走的人,总算有了点儿自己的主意和能耐。
他看了半晌,漫不经心地将那几盘口脂都推开。见沈明意还在盯着自己,他从袖中随意摸出颗浆果来。那浆果红得惊人,在他掌心过来滚去,散发着甜腻的气息。
胡妄示意沈明意接过去:“试试这个?凡俗之物,倒不衬神女。”她不动,这人反而笑得愈发诱人,他换了种腔调:“怎么?姐姐,你怕我下毒?”
“啊,那倒没有。”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明意神色自若地接了过去。这浆果她从未见过,胡妄不说,她还真忘了要忧心有没有下毒。
这人这几日神龙不见首尾,要不是“遮天”的效用还在,她都要以为这人是表白不成恼羞成怒直接甩手不干了,又或者是被她这个冥顽不灵的合作伙伴气到离家出走了。
但看他现在这模样,她是多虑了。
几日不见,他身形更加消瘦。他进来时,沈明意便留了心,明明天气不算冷,他却穿得严严实实。她知道这肯定是大妖王范儿上来了,受了伤又装若无其事。幸好她眼睛尖,有了前车之鉴,在他动作间,还是给她逮着了藏在袖中的大大小小的伤痕。
手臂如此,身上更不要说。就这样了,这人还要装腔作势,也难怪别人说他疯。
沈明意叹了口气,盯着手里的浆果。胡妄可是她的保命符,她不想出什么差错,正想着如何以此为借口套些话,脚边上就有少年跃跃欲试地出声。
“姐姐,你不吃,要不给我?”
待在家也是无趣,还可能被连雾捉住练身法,所以即使是要大早起床,何离还是跟了过来。他就这样一直旁边蹲着,看沈明意迟迟不下口,觉得沈明意大抵是不想吃的,于是伸出手主动请缨。
但这话还没落下,他就腹背受敌。
有笑面虎默不作声踩了他尾巴,身旁的胡四娘照着他天灵盖来了一巴掌。这个狠心的女人拍得他脑门啪啪响。
“一边儿玩去,哪有你的事。”
如此遭遇,沈明意非但没有同情他,还在旁边慢悠悠地来了句:“哎呀,真可怜。”
她还欲再看戏,一道阴影遮住了她的视线。胡妄倾身而来,带着久违的青草气息,但她敏锐地嗅到其中的血腥气。两人一坐一站,沈明意被他彻底堵在座位上。
她露出个无辜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问他:“胡大人这是做什么?”
少年捉住她的手,搭在血契的位置上。看着沈明意有持无恐的神态,他温和笑笑,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微凉的触感从她臂上传来。
她瞬间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