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缓缓靠岸,船头轻触石阶的瞬间,几人默契地敛了声息。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岸时,鞋履碾过积水,发出细碎的声响,很快便被晨露打湿的草木气息吞没。
翌日天光大亮,檐角的露水还凝着夜的凉,璎璎已坐在妆镜前理妆。她选了件月白色的素纱襦裙,裙摆绣着几枝淡青色的兰草,鬓边只簪了支碧玉簪,瞧着素净又不失雅致,这般打扮去礼佛,最是合宜。
“去赵府递个话,”她对着镜中的阿意吩咐道,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初醒的温润,“就说我这几日总觉心口发闷,想约珍珍娘子和赵少夫人同去郊外清心寺烧香礼佛,顺便住两日清清心。若她们得空,便辰时三刻在街口的茶寮汇合如何?”
侍女应着去了。璎璎望着镜中自己平静的眉眼,指尖轻轻抚过簪子上的纹路。珍珍性子跳脱,又最是热心肠,听闻礼佛,多半不会推辞;而赵少夫人若能同去,或许能从旁敲侧击些关于王家的旧事。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阿意便回话:“赵府说,珍珍娘子一听要去清心寺,当即就应了,说早就想去拜拜观音娘娘,赵少夫人也说刚好想去给家里的长辈一道求个平安符。”
璎璎端起茶盏抿了口,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既如此,备车吧。”
辰时三刻的街口,茶寮的幌子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璎璎刚下马车,便见珍珍娘子穿着件水红色的衣裙,像团跳跃的火焰,正踮着脚朝街口张望,瞧见她便笑着挥手:“璎璎姐姐!我在这儿呢!”
阳光穿过薄雾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璎璎走上前向王二娘子行了个礼后,便亲热的挽住珍珍的手:“倒是我来晚了。”
“哪里的话,”珍珍笑得眉眼弯弯,“是我心急,想着早些去还能赶上寺里的素斋呢。”
两人说说笑笑地和王二娘子一起登上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朝着郊外的清心寺而去。车窗外的景致缓缓后退,璎璎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山林轮廓,心里正琢磨着该从哪桩旧事聊起,才能不动声色的探出话来。
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有然来,便到了目的地。
“娘子,到了。”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带着清晨的微哑。
璎璎心头微微一怔,原以为还要再行一段路,没想到转眼便到了寺前。她压下那点仓促,指尖轻轻理了理裙摆,面上已漾起自然的笑意,伸手挽住珍珍的手腕:“倒是快得很,听说今日早课的钟声该要敲响了,咱们得抓紧些。”
珍珍被她拉着,脚步轻快地跳下车,水红色的裙摆在青石板上扫过,像只振翅的蝶。“我去年来还愿时,恰逢寺里的师父们做早课,那诵经声听得人心里特别静。”她回头朝璎璎笑,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姐姐要是喜欢,咱们也可以多待些时候。”
三人相携着拾级而上,青石板阶被往来香客踏得光润,每一步都踩着淡淡的尘香。清心寺的山门如一头静卧的古兽,门楣上“清心”二字透着苍劲,经百年风雨浸洗,笔画间的棱角早已磨得温润,却更显沉静。
阳光斜斜切过雕花窗棂,将缠枝莲纹的影子拓在地上,细碎的光斑随着风动轻轻摇晃,像谁不经意撒了把碎金,又被穿堂风卷得微微发烫。香炉里的檀香正燃得炽烈,乳白的烟气缠着山雾往上飘,在檐角打了个旋,混着阶边野菊的清苦、松针的凛冽,酿出一种涤荡心尘的气息。
珍珍走得急,裙摆扫过阶边的青苔,带起几点湿绿。她回头望璎璎,鬓边的银花簪在光里闪了闪:“姐姐你看,那株老银杏的叶子都黄了半边,比去年我来的时候好看多了。”
璎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寺墙内探出半树金黄,叶片在风里簌簌作响,倒像谁在佛前轻摇经筒。她笑着应道:“是好看。听说这寺里的银杏有三百年了呢。”
说话间已到山门内,迎面撞见个挎着竹篮的小沙弥,篮子里盛着刚采的野菌,见了她们便躬身行礼,脆生生道:“两位女施主,早课刚散,住持师父在禅房煮了新茶呢。”
珍珍眼睛一亮,拉着璎璎往里走:“我就说来得巧!这寺里的雨前茶,比家里的贡茶还要清冽。”
檀香更浓了,混着茶香漫过来。璎璎望着前方飞檐翘角下的铜铃,听着风过时叮铃的轻响,
又瞥了眼门内隐约可见的佛殿飞檐,暗自松了口气,既已到了此处,这两日总有法子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