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钰做了场长长的梦。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娘早已经死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六岁的时候,那时他刚被抱去相王妃那里养着。相王府兄弟很多,他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个,因而常常在深夜里像个小狗儿一样爬回去看娘。
他藏在床帐后,只想偷偷看一眼,却猝然听到了拥挤凌乱的脚步声混着男人的闷哼与女人的娇喘。
那女人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明明是娘,他却又从未见过这样的娘。
呻吟、调笑、呼喊、嚎叫。
轻薄的床帐上被冷峭的月光投射上两个交缠着的、愈发狰狞的影子,贺兰钰不晓得他们在做什么,但他本能地感到危险、恶心。
在满屋喧天的情欲里贺兰钰头也不回地逃掉了,他开始恐惧那个院子,因而当兄弟们再对他欺凌嘲笑,他也只会埋着头,默默咽下一切。
可他终于又被带回去了那个院子,被他的兄弟们拖着,去看他衣衫褴褛、浑身伤痕的娘。
旁边是那个高大的男人,已经被打死了,只剩一摊毫无生气的死肉。
他娘已经奄奄一息,往先弹月琴的手如今指甲里满是泥垢,她双手仍扑挠着、指甲深深地嵌进泥地里,脸上满是惊恐与愤恨的神色。
她说你们害我!
你们都害我!
啊————
贺兰钰惊叫起来,他羸弱瘦小的身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无望地冲破了兄弟们的桎梏,无知无觉间冲撞到一个高大的怀里。
是大哥。
贺兰钰猛地哭出声来,被大哥清瞿却有力的胸膛兜住,抱回了他所居的宅园。
大哥是家里脾气气量顶顶好的人,那时他的身板还没有真正长成,刚娶了世子妃,二人琴瑟和鸣,是少有的佳话。
有大哥的庇佑,贺兰钰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有一天,大哥突然问他,自己和嫂嫂要去铜城了,问贺兰钰要不要一起去。
贺兰钰坚决地点了头。
初到铜城的日子其实很不错,贺兰钰的身板已经比以往结实了许多,铜城繁华富贵,他十分喜欢这里的生活。
但哥哥嫂嫂似乎不喜欢。
贺兰钰说不出为什么,他只是发觉哥哥越来越频繁地发脾气,且渐渐把自己关在宫苑里再不去嫂嫂的寝宫。
他想去劝和一二,却在帷幕后看见哥哥嘶吼着、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将一个宫女割断了半条颈子。
他吓得手脚冰凉,跌倒在地,他看见哥哥通红的双眼低低地望过来,如同五岁那晚他在门缝里无意间对上的娘的眼睛。
那不是人的眼睛,那是兽的眼睛。
哥哥问他怕不怕,他惊恐地摇头。
后来他也不敢再去哥哥的寝宫,却又忍不住焦虑地在附近游荡和徘徊,直到那晚,他看见许久未见的嫂嫂独身一人进了那宫苑大门,袖口里藏着一柄闪着寒芒的东西。
后来的事情震惊朝野,哥哥弑妻杀子,成了人人皆知的暴君。
哥哥撞柱而亡。
他却迷迷糊糊间跪在了哥哥的床榻前,与记忆不同,哥哥还没死,他浑身是血,胸膛骤然抽搐着高高挺起,又喑哑着嗓子瘪瘪地落下。
哥哥忽然醒了,他惊恐地和将死的哥哥对上眼睛,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哥哥按住他的头顶:“阿钰,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
哥哥话未说完,喉间咕嘟一声,随即吐了他满脸淋漓的鲜血。
他顶着满身满脸的鲜血跪在哥哥的牌位前,忽地门外又传来挣扎、尖叫与怒吼。
冥冥中仿佛神仙指引,贺兰钰绝望地爬过去,他看见撕咬着搂抱在一起的男女,女人脸上满是惊惶与挣扎,而男人没有半刻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