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侍郎话音方落,安远山忽见屏风后人影微动。
心头蓦地一震,竟真是公主?!
安远山偷眼向萧承璟望去,心头疑云更甚。
御座上那位,十五岁亲临战阵,二十岁兵变夺宫。
这般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煞神,将公主置于朝堂,绝非寻常恩宠,定有其深意。
深吸一口气,安远山收起纯然诉苦的模样,端肃面容,毕恭毕敬地朝着御座行礼,言辞恳切:“天恩浩荡!外臣叩谢陛下救我邦公主于水火,此恩此德,礼国上下没齿难忘!”语至动情处,嗓声微颤,再拜,“陛下麾下将士为护公主埋骨边关,礼国心痛不已!陛下仁厚,待公主以上宾之礼,礼国感念于心!”
“只是……”稍顿之后,他话音沉郁,“如今礼国确逢数十年未有之灾荒,国库空虚至此,若强依旧例纳贡,则恐来年无力保边境安宁,若因此再生纷乱,惊扰圣驾,外臣……外臣万死难赎其咎!”他双手撩起袍摆,跪倒在地,“外臣伏乞陛下念在两国邦交永固,酌情减免岁贡之数。”他放缓语速,声音略低,似将真心话和盘托出,“若蒙陛下体恤,礼国愿另辟途径,以表忠心。”
使臣边境安宁,倒让舒窈有些意外。
难道礼国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弱?
念头方动,忽闻殿中一声高喝。
“狂妄!”兵部尚书面色涨红,愤慨之意毫不遮掩,仿佛听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左手按住腰间金带,兵部尚书猛地踏出朝班。
右手笏板直指安远山,微微发颤:“安使者!此言何意?!”
旋即臂膀一扬,转向殿外方向:“莫非是在以边陲烽火,威胁我天朝上国?!”
语毕,惊觉失仪,急忙向御座方向一礼。
灼灼虎目却仍盯在安远山身上,鼻腔里重重一哼,道:“我大梁雄师百万,岂会因尔邦些许疥癣之患,就惊动圣听?”他语转讥诮,“若礼国连境内安宁都无力维系,我天朝王师,自可代劳平定,一劳永逸!”
见萧承璟不必开口,自有满朝文武替他驳斥使臣。
舒窈心中刚升腾起的那点期许,顿时凉了半截。
忽又想到,无论她这个公主多可有可无,始终代表了礼国宗室的体面。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借使臣之口,把她悬而未决的归属问题,摆到台面上来。
若成功,归国路途迢迢,脱身总比困在萧承璟眼皮底下容易许多。
若不成,让使臣利用她降低岁贡,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思及此,她倏地低头,抬袖掩唇,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下首安远山闻声狂喜。
公主在暗中回应!他并非孤身奋战!
他配合地将眉目垂得更低,深深一揖道:“陛下明鉴!公主殿下凤体欠安,竟至御前失仪……”他悲戚之色愈浓,似不忍言,“外臣闻之,心如刀绞。然外臣深知,此绝非陛下照拂不周,实乃殿下久居异乡,忧思故土,水土难服,积郁成疾啊!外臣斗胆恳请陛下减免三成岁贡,令敝国稍得喘息,民生得以调养,国力得以蓄存,则公主忧怀可解,郁结能舒。彰陛下怀柔远邦、恩泽四海之德!”
舒窈这声咳嗽,在萧承璟意料之内,也在萧承璟意料之外。
他向来知道她聪慧,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将她安置于行宫。
他不明白的是,她宁可通过使者迂回相逼,也不愿直面他的一片心意,是何缘故。
困惑化作一团难以言说的挫败,他眸光一沉,眼底凝起厉色,故意不提及舒窈:“岁贡可减。然……”他语气笃定,教人觉得此事已定,再无转圜,“自今日起,凡我大梁商队途经丝路,礼国不得阻拦。更须准我大梁军士随行护卫,以保途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