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符合条件的人,李知微。
放榜是六月中旬,白日起惊雷,长廊上,学生们来来去去,有些人不服,拿着卷子问老师评第缘由要再次核对,毕竟除了明经式的填空默诵,别的都很主观;还有些人十分满意,当即便撑伞离开,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伞面别着家徽,像花圃,一个缩小的朝廷。
李知微悄悄打了个呵欠,把自己的卷子一折,收进袋中,静静等雨停。去年他考的是丁,今年得考丙,不然就得跌穿地心,毕竟黄字已经是最末等了。
好在结局如他所愿。
书科考试上墨点斑斑,史论大义科答得好,作论时便刻意离题万里,最后又小心拽回来一点,经、策二科亦如是。
李知微把他和裴见濯的桌子最后擦了一遍,趁雨停的功夫走出门去,发现姚时止等在门外。
在昭文院读了一阵书,他双眼神采更甚,笑时露出一口白牙:“知微!”
放榜日不上课,大家都穿着随意,只有李知微和姚时止两个人还穿着院服。李知微颔首笑应,因不想被他问,所以率先发难:“就要放假了,你回吴兴恐不便利,不如趁此机会逛逛永乐城。时候不早了,我——”
天已经很热了,最后一天不上课,室内没有存冰,室外则炎热更甚,姚时止额头沁汗,李知微虽面色不显,却想快速结束对话。
谁知姚时止打断他:“你陪我吗?”
李知微不意有此一句,眨两下眼:“这……恐怕不行。”
姚时止竟像控诉似的:“知微,那天早上你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一直到考试前几天才来。我帮你请假,学丞问我你请多久,我都说不出来。”
李知微道:“家里有事,耽搁了。”
姚时止问:“你和善思什么时候回来住?还有这几天你在哪里,他们说你家离学院特别远,可你这几日来的都很早,是在附近赁屋吗?租金多少?我也想到外面去,这里规矩太多了,什么都不许带、不许用,晚上都不给点灯。”
雨过天晴,蓬莱宫顶上现出一桥雌霓。
李知微道:“我住在朋友家,不要钱。”
姚时止问:“你哪个朋友?”
李知微笑而不语,实则姚时止只要再仔细观察一下,就可以看见他眼下微黑,颜色不深,但对于他的肌肤来说,稍微一点憔悴都很明显。
可姚时止不敢看他,又不甘寂寞,询问道:“善思的病怎么样了?”
李知微住在岳家,每天早上刻意很早起,来造成这种居住在附近的假象,让人想入非非:“好多了,再开学时,我便带他回来住。”
姚时止呵呵一笑:“那好啊,我一个人太无聊了。他是不是不大出来,我问别人他长什么样,大家似乎都没见过?”
李知微随口应道:“嗯,他小孩子怕生,不曾带出来。”乌云又聚拢起来,他怕再下雨,倒不是没伞,就是不想湿了鞋、惊了马:“时候也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你若嫌天热,不想出门,藏书楼也是很好的。”
“裴宅仆从如云,没人管他吗?”姚时止忽然开口,“孩儿这么黏你,以后要是离开你了,怎么办?”
李知微果然停步,欲盖弥彰:“我没说过我住裴宅。”
姚时止说:“他们都说你和裴见濯关系很好。”走近,低声:“他们都说,你在学院里酿酒,是裴见濯给你顶罪。”
李知微声色微肃,退开一步:“个中事项,具已查明,若有不服膺的,大可上告有司。我回去了。”
姚时止喊住他:“知微!”
李知微没再停步,心里厌烦他,姚时止紧赶慢赶追上来,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我这几天到孔先生那里去,听他说起你,说你、说你上次‘箕子之明夷’的作业还没交呢!”
哦,这个,李知微倒是写了,因为平时不做课业也会影响最后的考核等第,李知微今年要拿丙,所以非暴力不合作:每个都做,就是做不好。
只是还没来得及交给孔明达,就被李景毅的搜查打断了。
功考都结束了,说这个也没意思,他从姚时止掌心抽出自己的手,想这人真是个火炉子,手心竟密密麻麻全是汗,一下子濡湿他半边衣袖。
很轻巧,很不在意:“喔,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