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师兄。”
霜锷后山,逢渊垂首行礼,广袖被山风扬起。他生的殊丽,此刻敛眉顺目,倒真像一株承露的玉树,周围有隐隐的血腥味,他却泛着温润静谧的光,格格不入。
山君负手而立,玄铁护腕勾勒出粗壮的腕骨。他身量极高,投下的影子将逢渊整个笼住,“方才见你有事寻我?”
声若沉钟,震得后山洞门灰尘簌簌。见逢渊欲言又止,他眼底闪过促狭,“最近事务繁杂,若不便开口,戌时三刻来偏殿寻我。”
逢渊应了声是,即便不回头,他也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那俩道灼热视线。他知道,若是此刻走了,明日灵泽那连珠似炮的问题,足以将他淹没。
待那到魁梧身影消失在蜿蜒山道尽头,逢渊转身对上两双灼热的眼。灵泽唇瓣开合数次,面颊绯红如饮烈酒,倒是顾清弦先稳住声线,语气平静如常,可还是掩不住那份探究,“白虎神官何事新收了内门弟子?”
灵泽合上了因惊讶而久久张开的嘴,期待的眼神转向逢渊。
这话问得逢渊一怔。十载寒暑,师父从未向外宣告新收内门弟子,他捻着袖口暗纹,给出心中千锤百炼的答案,“许是仙门路远,消息尚未传开。”
即是回答他人,也是宽慰自己。
顾清弦垂眸思忖,灵泽却已雀跃地扯上逢渊袖角,鹿瞳里坠满星子。逢源后退一步躲开,趁机抽身,“莫要声张。”
青衣倏忽没入竹海,余音消散在风中。
*
云舒倚在竹廊下烹雪,茶烟里望见那道熟悉身影踏碎落英而来。少年步履轻捷,衣袂翻飞处带上三两点萤火。
“师父!”逢渊掠至跟前,眼底金芒未褪,“那洞中杀伐之气邪门得很,竟然能蛊惑道心。”他忽然压低声音,“但灵鹿族的结界更奇,无需灵力催动便可自然运转,抵御外邪……”
云舒执壶的手微微一顿。灵鹿一族擅长疾行天下皆知,逃跑技术更是世间一流,这秘闻倒是鲜少听闻。见徒弟说的眉飞色舞,他屈指弹开坠向茶釜的松针,语气平和地解惑:“那杀伐之气经过提纯,已然不是寻常修士能抵抗,山君故意纵容杀伐之气侵蚀,实为磨砺你们道心。战意愈盛,愈易被其掌控。”
逢渊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像是卸下了什么心头重担,很自然地向前一步,顺势将额头抵在师父膝头。被碎雪打湿的额发扫过云舒指尖,带来一阵酥麻的痒,他声音闷闷地传来,“明日终试……弟子才历二重雷劫……灵力尚且未稳固……”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何须与旁人争一时之长短?”云舒抚过他微颤的背脊,望着他微动的眉睫,“莫让好胜心蒙了道心。”
膝上传来含糊的应声,渐渐化作均匀呼吸声。云舒垂眸,见少年睫羽在眼下投出青影,与这几日才冒出的乌黑重叠。他静默地看了片刻,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挥袖凝云为衾,轻轻覆盖在已然熟睡的徒弟身上。
*
翌日清晨。
逢渊在满室竹香中醒来,昨夜何时睡去已记不真切,只依稀记得师父袖间清冽气息,如雪原风过寒潭,却格外令人心安。
灵泽踩着露珠来访时,正撞见逢渊在院中挽剑。青锋搅动朝雾,惊起七八只山雀。两人闭门密谈至晌午,待木门吱呀开启,灵泽撞见竹亭里素衣玉冠的身影,顿时结巴起来,“白,白虎神官!晚辈万兽宗灵泽,本相是鹿……”他慌慌张张地行大礼,头顶的小鹿耳朵“噗”地弹了出来,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在下……在下从小就敬仰您,做梦都想拜入白虎仙宫修行……”
逢渊突然从身后冒出,伸出一根素白手指,稳稳按住他乱晃的肩膀,“好了,快下山。”
灵泽这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同手同脚地窜下了山。姿势怪异,行动却敏捷,那蹦跳姿态与当年小翠如出一辙,云舒不由得莞尔。
一转头,对上逢渊一双幽幽的眼。
“师父似乎……很中意他?”少年倚着门框,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手心剑穗,语气里带着微妙的情绪,“灵泽说北域有会发光的苔原,夜晚会闪着荧光,雪原上有一座琉璃城,华美非凡……”
逢渊凝视徒弟近抿的唇线,忽然想起过去也有个少年这样望着他,说若你喜欢翠竹,我明日就去仙山摘。
那又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