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想这个事情,我们先去看妈妈。”夏迩连忙搂住妹妹的肩膀往医院走,这时,他不是在赵俞琛怀里的小羊,在妹妹和妈妈这里,他变成了一棵大树。
过去,他不知道怎样去当一棵大树,可现在他知道了。
走过县城医院那冷冰冰的走廊,除了脚步声,夏迩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十六岁离家,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到妈妈了。
要说那好赌成性的爹是夏迩的噩梦,而妈妈就是夏迩心上不能提及的一道伤口。
站在病房门口,他的脚步顿住,要深呼吸好几次,才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哥?”看出了夏迩的犹豫,夏杉在一旁唤他。
“嗯?”夏迩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不进去吗?”
揉了揉妹妹的头,夏迩说:“进去吧。”
推开病房的门,走到这三人间的最深处,那张靠着窗的寒酸的病床上,躺着夏迩那依旧昏迷的母亲。
夏母姓吴,她有一个书香气的名字,吴识忧,吴识忧,勿识忧,在那个年代里,女孩一定是带着父母的美好期望降生才有这样一个名字,可吴识忧不是,她的名字来自于一个道士,是为了给全家人驱邪,三十多年前那道士掐收一算,便定下了这个女孩一生的职责——身为女人,不要让一家子人都跟着忧愁。
于是吴识忧在十六岁的时候被“卖”给了这个男人,在近二十年后的今天因为这个男人躺在了病床上。其实很多次她都因为这个男人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可每一次都没有死成。这一次,她或许以为自己死成了,于是在昏迷的时候,嘴角都挂着幸福的微笑。
这微笑让她的儿子泣不成声。
夏迩想要触碰母亲,却也只敢用指尖轻轻碰一碰她那柔软的脸颊。吴识忧很漂亮,可以说作为一名农村妇女,她出奇地漂亮。她把她读书时的习惯延续到了现在,每天早上擦香、抹唇膏,她做农活干家务,身上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把她的基因给了一对儿女,他们这等容貌,分明是笑起来最好看,可他们却很少有开怀的时候。
低声哭着,哭够了,夏迩就去找医生。在医生那里得到了吴识忧无恙的消息,这才放下心来。千不愿万不愿,夏迩还是动了赵俞琛的那两万块钱,给妈妈交了手术费和住院费。
三千块。
“那爸爸怎么办呢?”杉杉问。
夏迩恨不得说,让他在里面关上一辈子,可面对妹妹,他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哥会解决,你不要担心,吃饭了吗?”
“还没……”
“走,咱们先去吃饭。”
再伤心的人也要先填饱肚子,夏迩拉着夏杉,在县城里走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馆子,一开始是夏杉一边吃一边哭,好不容易把妹妹哄好了,夏迩却又忍不住掉起眼泪。可只要一想起赵俞琛,他的心里就涌上无限力量。
担当必定会有重量,就像赵俞琛扛着千斤顶跋涉过那嶙峋的乱石地一样,自己也会扛起责任,走过这片名为“家庭”的荒芜之地。
几盘小菜吃完,夏迩放了筷子,正色说:“杉杉,一会儿你就先回家,妈妈这边我来照顾,你先顾好自己,哥明早就去警察局。”
“可是哥,我不想回去,我想帮你……”
“听话杉杉,你在这边没有落脚的地方,找旅馆还得花钱,妈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在家把自己照顾好,把寒假作业做好,就是对哥最大的帮助。”
“哥……”杉杉不情愿,眼睛又红了。
夏迩连忙强撑出笑容,说:“杉杉,等哥处理好这边的事,给你买羽绒服,就像哥现在身上穿的这件一样,你在家等着哥,哥给你买那种修身款的。”
“真的?”夏杉懵懂地问。
“嗯,真的。”
“我不要白的,不经脏,冬天难得洗。”
“好,给你买黑的,显瘦。”
夏迩耐着性子哄妹妹,吃完饭后就送她回了客运站,见她坐上了回村的班车后才折返回医院。天色渐晚,大年初一,无论是街道还是医院都冷清异常。坐在病床边,抬头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对面居民楼里温馨的黄色灯光。
人们阖家团聚,幸福喜乐。
可现在,夏迩坐在妈妈的病床旁边,默然注视那张苍白的脸。苍白,却在微笑。病房里虽有空调,这微笑却让夏迩感到彻骨的冷。
突然手机震动,将夏迩从发呆中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