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宁茸还在黑暗里哭的时候,白风回来了。
还是那个一身厚重旧袄的驼背老人装扮,宁茸已经见过,一下就认出来了,跟他一块儿进来的还有一股子刺鼻的尸臭味,刺激的宁茸差点儿吐出来,这几天他能听见外面街上多了狗叫声,于是小凤经常会往他身上撒一些东西,那味道自然不好闻,可都没有今天这味道令人作呕,宁茸心想这不会也是要给自己身上抹的罢,那自己真的会咬死小凤,好恶心!
白风背了一个大包袱,举着灯笼从梯子上走下来,就见他娘子细细的五根手指头掩住鼻子,眼睛红红的,眼泪水珠子滴滴答答的往下巴颏落,赶忙过来嬉皮笑脸的,他做过卖艺人的浪荡子,把脸皮不当什么,更别说这是他娘子,把他一张脸当废纸在手里揉了撕了都不值什么!说穿了叫物尽其用!人家可可爱爱一个傻瓜宝贝蛋儿小美人叫他骗着在床上弄到尿都尿不出来,小鸟儿都蔫了,如今又叫他掳走受这样的罪,以后还贪心占人家一辈子,别说哭了,就是唾他满脸吐沫,他都得紧着拍拍,好叫更均匀贴合一些,只要他还肯往这脸上唾,也就算这张脸的最好最妙用之处,于是赶忙过来跪到棉被跟前给擦眼泪,哄道:“我的乖乖小娘子!怎的了?怎的哭了?”
完全看不出来他曾有看不起断袖分桃这种事的影子,在人面前像个天生油嘴滑舌的下贱坯子,一副丑陋老人样貌,过来焦急的说这种话,表情很猥琐。
顺理成章的得到宁茸一个嫌恶的、响亮的耳光,一拳头捶到他黏了胡子的下巴上,说不出话,咬着牙瞪他。
把白风打的嗷嗷叫,虽然人家手上又病又软的没什么力气,可白风得表演啊,得让人家解恨啊!
宁茸很生气,这些天打的不是头一回了,他为自己为了保全小凤的性命做出的一些牺牲导致胡嬷嬷受的罪而生气,也因为他自始至终不让自己说话却总要明知故问这些自己也回答不了的话生气,更生气他就算这么坏了,自己也没有吹了哨子叫秦炎来一刀劈了他的决心。
又一把将人推的坐到了地上。
他想,只要一出京城的门,我就立刻吹响这哨子。
反正秦炎答应过的,“千难万险,他赴汤蹈火,”,他又不爱骗人,不能是诓我的罢?
又想,不知道到时候秦炎是能听见还是听不见,真就这么神?
又突兀觉得怎么一遇到这种事,头一个想到的是秦炎,心里在暗处和深处仿佛就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悄悄的告诉他,就是秦炎,秦炎一定会来救他!宁茸惊讶不知何时,竟把秦炎摆在了这样牢固而又可靠的角色上面,仿佛只要想起来,就在心里扩大人家的神通广大,并且笃定于自己对他的重要性,一点儿也不怀疑。
秦炎、秦炎,这是他被掳出都统府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想到秦炎,而后满脑子都是秦炎。
清晰起来,想起他的红头发,他的长眉毛、薄嘴唇,总是睇住自己不放的长久眼神,深得像一潭水,不冷的那种水,带着极度明显的占有,他一双眼睛对别人冷,对自己却总是暖的,像蕴着冬天里温度适宜的炉火,只把自己架在上面煎熬,一会儿觉得可怜,一会儿觉得可恨,总之,实在忍不下心对他绝情。
现在的秦炎,比以前的秦炎还要难对付,还不如真刀真枪的来呢。
他现在对自己比糯米糕还软,一拳打出去,都是棉花,倒反过来裹挟着自己透不过气,溺在他可怜而又疯狂的眼神里。
想着,或许绑住我的还有一个秦炎呢,他的心发酸,因为想到秦炎的面貌,尤其在最近的心里和眼里,总觉得他可怜,原来真是小凤有问题,原来真是所有人冤了他!他想,要是再也不回来了,这红头发的,时常人看去冰冰冷冷的,却只会在我面前要求给一点儿爱的可怜男子会不会更加孤单可怜。
我不仅没有给他一点儿爱,我连他的人都不要了。
他在离家的第三天想念了胡嬷嬷,而在第五天,想到了秦炎。
想到那一篮当初拿回来还只是小鸡仔,现在每日被秦炎喂的已经能生蛋的大公鸡、老母鸡,因为养出来感情,满府里默认了是公子的宠物,纵使已经肉质肥美,最终的归属也不敢由厨房决定,宁茸也完全没有要吃掉它们其中一个的意思,如今每一只都寿终正寝在七禽房,跟各处搜罗来的红腹锦鸡、鹿雏雪兔做伴,享受同等待遇。
是呀!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关于自己的事,家里每一个都很郑重,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对自己很好,锄绿、携芳、大虎、老蛟,连同秦彪和爱妹,他们都对自己很好啊!
为什么会把这个忘了!
难道真的就不要这个家了,这是个家了!怎么能说它不是个家?!
不仅有胡嬷嬷的、就是个家的地方!
宁茸的心被针刺了一下,懊悔来的很猛烈,怎么会安安心心跟他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自己可真够没心没肺!
外面都找疯了!
宁茸险些就要吹响了手里的哨子,突然觉得,秦炎就算把人抓到一刀劈了有什么!
他脑海里竟已有了这个画面,小凤的头在他眼睛里已经掉了,血淋淋的落在地上,还是一副丑陋的老人样貌,睁着两个空洞的眼……他真的很想回家了!宁茸把一双手攥得紧紧的,手心里的汗就快把哨子泡胀,脑袋里晕晕乎乎的,思维很迟缓。
可白风不肯给他这个纠结的机会了,他知道宁茸病了,知道这里不能让他久待,他打着灯笼,一进来就看见了他娘子满面潮红,一头冷汗,摸着都发烫,其实最好是再等两天,等到事情完全冷下来,可是他能等得起,他娘子等不起了,在城里,他连病都不敢带人出去看,今天就要走!今天必须要走了!知道他生自己的气,没有在意,从地上起来,蹲着毫不在意的把屁股上的灰拍了拍,嬉皮笑脸道:“要打你就打,爱推你就推,是相公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