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和个体总是相对的,和祂所肩负的三千世界、万物众生相比,楚情一个人也好,乃至不见城和它所在的碎片世界,都太过渺小。
祂留在这里,当然不是出不去。
起初,是要等那个人回来的。
但一直没有等到。
也就该走了。
祂向着罗勒的方向走来,神袍一角扬起如翩跹落雪,浅金流光萦绕,庄严圣洁势不可挡地向着魔物倾轧而来。
罗勒顿时方寸大乱。
他只是奉命看守神明,从来没想过要亲自迎敌啊!
谁?去挡神主?我吗?
“嫂嫂嫂嫂子……您冷静……”罗勒感到呼吸困难,近在咫尺的神光比最轰轰烈烈的岩浆还要可怖,他只是一团怨憎聚集的魔息进而凝成的实体,随时会在光明的照耀下分崩离析,“我们、要不我们再谈谈?”
死在神主手里,和死在魔主手里,他真的不知道哪一个更惨。
不远处,楚情默默站起来,不仅没有注视这场单方面的碾压,还重新为自己系上蕾丝黑纱,蒙住眼睛。
接着对神明道:“大人,我准备好了。”
罗勒已经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竟然还有空分神听他说的话。
准备?准备好什么了?这是要干啥啊!
但他很快就没心思想了。
在接触到蔓延的金光后,他的皮肤迅速溃烂,墙灰似的从身上剥落,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液都跟着灼烧。
若世间有什么蚀骨焚心之痛,不过如此。
平日里收起的山羊角和三角箭头尾巴被逼着放出,罗勒的视网膜布满斑斓光点,勾勒出神明清冷的身影。
祂就只是静静站在那儿而已。连手指都没抬一下。
直到此刻罗勒才真正明白,诸神之神与魔族力量的鸿沟——作为地狱之主身边的二把手,他也曾是能单挑上百来号神侍的——那是一种远远超出理解的威压,别说还手、反抗,连呼吸都成了奢侈,转瞬间五脏六腑就被碾得支离破碎。
老大,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万一没死得太彻底,年底能不能多给点儿奖金?
要是死透了,那其实也……
意识消散前,罗勒再次听见神明开口。
“此外,我想你还需要知道一件事。”祂说,“我不会和魔鬼交易。”
罗勒模模糊糊地想,祂告知的究竟是自己,还是老大?
但他不会知道了。
他同样不会知道,神明没有说完的另外两条原则。
第一,诸神之神从不说谎;
第二,诸神之神绝不会与魔鬼交易;
第三,诸神之神只可怀大爱,不得有私情。
祂做了个和此前罗勒用不见城威胁时相反的动作,轻轻合拢掌心。
霎时间,整个囚牢剧烈颤动起来,好似被无形的大手握住,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墙壁挤压,地板变形,四周空间在无法抵御的力量下失去原本的结构,如一张纸轻易地被揉皱。
祂神情未动,仿若一切与自己无关,回身抬手,如当初收服小水母苔丝那般,将楚情化作一道淡绿的微光,脉脉涟漪拢于掌心。
神明走出去。
外面的世界感知到祂的接近,光线絮絮湮灭,一块块浮动的空间边缘静默坠入虚无的尘埃,而莫比乌斯回环走廊惶恐地展平,恭送神明离去。
颠倒的星河与荡漾的光辉中,祂踏上回廊,步步生莲,朦胧柔和的金色光流顺势铺展,一直延伸到时间尽头。
“笼”在祂身后坍塌成碎片。
三界之首的诸神之神,怎么可能成为谁的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