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想起什么:“当然,主教大人宣扬的理念中,所有的教徒都是兄弟姐妹,如果您说的‘弟弟’指的是其他年幼于我的男性教徒——我想他们应当都已经被‘茧’吞噬了。”
低垂的绿眼睛里流露出伤感、畏惧与释然。
哀叹昔日同僚的逝去,惊怕相同的命运,庆幸于自己从长达二十年的禁锢中解脱。
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是吗。”神明并未质疑,也不反驳,“那希望你弟弟都好。”
楚情迟来地愣了下,继而温柔款款地笑开了:“这可是神明大人的祝福呢,一定会灵验的吧?要是赐予我的该多好呀。”
又语气一转,垂下的睫毛同样哀伤:“我也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
姜宵似乎叹了口气。
但那太细微,楚情几乎没有捕捉到,更像幻听。
神明无需以任何特定的语句停止一段对话,当祂觉得该结束了,就是结束。
露台的推拉门在祂面前自动滑开,祂在进入房间之前停顿了两秒,侧脸对着楚情。
终究什么都没说。
楚情看着客厅那群人一拥而上迎接神明,手里的咖啡杯被冰块浸得发冷。
神明信徒们的欢声笑语如潮水时远时近。他在这浪潮中张开五指,一朵白玫瑰的虚影在掌心出现。
楚情伸出食指,柔柔抚摸着它的花瓣。
当他放下手,几簇菟丝子悄然攀缠而上,紧紧地,紧紧地勒住白玫瑰。
*
电视塔坐落在市中心,是不见城最高、最显眼的地标建筑。塔身通体银灰,自地面直插天穹,如同无声守卫城市的钢铁巨人。
它的最高层是个巨大的圆盘形信号台,一半改造成三百六十度全景观景层,在过去,那个一切如常的过去,白天阳光澄澈,夜晚灯流璀璨,一直是著名的游客打卡点。
如今,沉睡的城市不再有电力供应它的运行,昔日喧嚣早已尘封,电视塔冷清得像副骨架,孤零零地矗立在永夜的坟墓里。
今夜它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男人懒散地坐在塔顶,一条腿自然垂下,另一条屈起,手肘搭在膝盖上,单手托腮打着瞌睡,眼睫在血月光辉里投下一小片冷淡的阴影。
高空寒风猎猎,连塔尖的金属结构都微微震颤,他却怡然自得,深色风衣翻飞如羽翼。
脚下破土而出的茧正在进行孵化前最后的奋力拼搏,头顶的血色月亮宛若凝视剧变的巨瞳。整座城市被淡淡的暗红色光芒笼罩,悬在随时可能坠入的梦魇边缘。
唯有他如此惬意,坐在真实与虚幻、蛰伏与清醒之间,又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像只随时会进行猎杀的猛兽。
塔尖冰冷的金属支架纵横交错,表面覆着风蚀锈渍与冰霜,部分螺栓裸露在外,随时可能松动。
有谁走钢索似的摇摇晃晃靠近,男人异于常人的尖耳朵轻轻一动,继而懒懒睁开一边砂金色的眼睛:“你小子不在家睡觉,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钢材间的缝隙透出下方数百米虚空,来人站定,用来维持平衡的尾巴自然垂落,声音年轻,气势凛然:“我要做什么你不清楚?”
“想杀了我,是吧?”男人懒洋洋翘起唇角,手指在腮边敲打几下,丝毫不把对方的死亡视线放在眼里,“很遗憾,你得至少修炼个三千年才能谈这个——抱歉,我忘了,三千年之后我也会比现在更强大;你永远,永远也赶不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