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一种哽咽般的自责,将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自卑、茫然与那份几乎要将她压垮的负罪感,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明媚的阳光与馥郁的花香之下,显得格外脆弱与令人心碎。
这番话让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
爱丽丝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几乎是扑过来,紧紧抱住艾米莉亚的一只胳膊,雪白的兔耳因为激动和害怕而绷得笔直,微微颤抖:“艾米莉亚!你不许这么说!是我自己愿意的!是我非要跟着你的!没有你在的地方,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你不许胡思乱想!更不许赶我走!”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湛蓝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充满了害怕被抛弃的惊惶。
雅典娜没有说话,只是那血红的眼眸中目光更为沉凝,按在剑柄上的手收紧,指节微微发白,用沉默却如山岳般坚定的姿态,表达着与她誓言共存亡的决心。
索菲的眼圈瞬间红了,她轻轻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艾米莉亚身边,温柔却坚定地握住她另一只冰凉的手,声音微微发颤:“不要这样说……我们是一个整体,从来都是。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从来都没有。”
克拉拉跳了起来,她叉着腰,瞪着艾米莉亚,尾巴因为情绪激动而炸开了一圈毛:“艾米莉亚你这个笨蛋!大笨蛋!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们愿意!我们喜欢!跟你是不是伯爵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再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我就真生气了!”她气鼓鼓的样子,眼眶却也红了,反而冲淡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伊莉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红眸中流转着洞察一切的悲悯与温柔。她轻轻放下手中的药草袋,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艾米莉亚,你看这花海,每一朵都独自绽放,却又彼此依偎,共成美景。牵挂与选择,并非沉重的枷锁,而是让旅途不再孤寂的星光。她们选择了与你同行,这本就是答案的一部分。何必在日光最暖时,去忧虑未至的寒夜呢?”
就在这情感涌动、气氛微妙的时刻。
埃德加首领毫无征兆地猛然起身,目光如最锐利的鹰隼般射向花海的尽头!几乎在同一瞬间,雅典娜的狼耳如同接收到无声的警报,猛地转向同一方向!她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整个人进入一种极致的临战状态,手已然紧紧握住了剑柄!更远处,花海与树林的交界,几个极其隐蔽的身影似乎也微微调整了姿态,无声地传递着警戒的信号!
远处,花海与蔚蓝天际相接的那条朦胧线上,出现了一行正在移动的身影。
大约十骑,正以一种稳定、协调、却带着无形压迫感的速度,向着他们的营地径直而来。为首的骑士,身姿挺拔飒爽,即使在马背上也能感受到那具躯体中所蕴含的、收敛却不容小觑的力量。她穿着一身闪耀着银白色冷光的精美铠甲,设计兼具优雅与致命的实用性,胸前镌刻着一枚徽记——一顶被细密星辰环绕的简约银冠,在阳光下流转着冰冷而高贵的光泽。
她未戴头盔,露出一头长及腰际、如同初冬晨雾般泛着柔和灰色的长发,发丝在风中微微飘动,拂过肩甲。额前两侧,一对漆黑、曲线优雅流畅的羊角自然生出,为她增添了几分非人的神秘与威严。她的眼眸是奇异的渐变色,从瞳孔处的深邃森林绿,逐渐过渡至虹膜的温暖秋叶黄,仿佛蕴藏着自然与时光的秘密。此刻,这双独特的眼睛正冷静地、带着评估与审视意味地扫视着营地,精准地捕捉到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与每一处细节。
她的身后,九名同样装束、连马蹄声都几乎同步的银甲骑士肃穆跟随,如同一个完美的整体,沉默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铁般的凛然气息。
这队不速之客的出现,如同冰水泼入暖汤,瞬间撕裂了花海的宁静与方才情感宣泄的浓烈氛围。
埃德加首领上前几步,银辉守望者的骑士们无声而迅捷地向他靠拢,组成一道沉稳而默契的防线。爱丽丝也惊得松开艾米莉亚,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西洋细剑剑柄,湛蓝的眼眸中充满了警惕。克拉拉瞬间收起所有情绪,琥珀色的眼睛眯起,身体微微压低,呈现出一种本能的防御姿态。索菲担忧地更紧地靠近艾米莉亚,几乎想用身体挡住她。伊莉莎缓缓起身,红眸静默地注视着来者,深邃难测,仿佛早已预料。
雅典娜的血红眼眸与那为首的羊角女骑士的目光在空中骤然相遇。
空气仿佛凝固了,有无形的火花在两道冰冷的目光之间迸溅。
雅典娜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清晰地认出了那独特的渐变色眼眸、那对黑卷羊角、那身标志性的银冕卫铠甲以及那头灰长直发。
“塞拉菲娜·怀特……”雅典娜的声音低沉地从喉间挤出,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道出了那个名字。
银冕卫首领,塞拉菲娜·怀特,驭马前行数步,在距离营地恰到好处、既能显示存在又带有威慑的位置精准勒停。她的眼眸冰冷地扫过严阵以待的银辉守望者,掠过一脸紧张、如临大敌的爱丽丝,扫过警惕炸毛的克拉拉,在索菲身上稍作停留,最终,穿透了所有人,牢牢地、精准地锁定在了被众人隐隐护在中心、那位脸色苍白、刚刚经历了一场情感风暴的金发少女身上。
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并非笑意,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礼仪。她抬起一只戴着银白色精密护手的手,动作优雅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美感。
一封封缄完好、盖着维尔纳夫家族鸢尾花火漆印章的信函,在她指尖显得格外刺目,如同审判书。
“艾米莉亚·德·维尔纳夫小姐,”塞拉菲娜的声音响起,清冷、平稳,毫无波澜,如同冰层相互挤压摩擦,带着绝对的公事公办的疏离,“奉维尔纳夫伯爵之命,银冕卫前来送达伯爵大人的亲笔信。”
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重压,缓缓扫过艾米莉亚失去血色的脸,以及她身边那些神色各异、如临大敌的同伴,然后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冰冷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也敲碎了眼前这片花海的幻梦:
“并,等候您关于何时结束这场……依赖他人善意与陪伴的‘远足’的明确回复。”
花海依旧绚烂夺目,阳光依旧温暖宜人,但所有的温馨、所有的情感挣扎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空气中弥漫开来自维尔纳夫伯爵府的、冰冷而沉重的威压,以及随之而来的、无法预知的、令人心悸的命运气息。
艾米莉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怔怔地看着塞拉菲娜手中那封象征着父亲绝对意志、仿佛带着寒气的信,又看向身边瞬间进入战斗戒备状态的伙伴们,刚刚才稍稍宣泄出的迷茫与脆弱,瞬间被更大的惶恐、冰冷的现实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孤立感所吞没。那只被索菲紧紧握住的手,变得一片冰凉,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