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百仙会大典在江心岛开场。
有金鉴池榴花使撑腰,陆洄和萧璁不必和下面的修士挤着,而是由美貌仙婢引着踩点坐到了观礼台上。
台上的各为其主的“贵宾”就有百十来位,地上一千多乌压压的平头修士更和蚂蚁一样,只有玄察院护卫被准许御剑飞行,苍蝇似的在修士们头顶飞来飞去,整个江心岛因此像一块坏点心,有股霉味。
天上落了点雨,陆洄隔着雾气眺望当中高台,远远看见两朵大蘑菇一样的伞饱受蹂躏地扣住江安刺史的席位,陈谟那张黑眼圈比眼睛大的黄白面孔露出两点风中凌乱的哀光。
看见陈谟不好过,他心里就有点幸灾乐祸,正想着,妖风又连片往这边卷来,立刻有只手从颈侧环过来,给他拢好披风。
“孟先生!萧公子!”
陆洄不动声色地揪住萧璁的手指推了出去,回头看见一张掉渣大饼脸。
云黎虽还怵他,却自以为和萧璁熟稔,横冲直撞地从一丈外挤到他们身边,去拍萧璁的肩膀:“想不到我们离得这么近,在这还能遇到。”
观礼台上的入场凭证都是榴花使给他们包办的,这人分明没话找话,陆洄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回头继续在心里编排陈谟的窘境。
人都说金鉴池和江安刺史官商勾结,那陈谟究竟知不知道这棵摇钱树根上有毒?
潘文质口中的“本家”应当是子夜歌无疑,而换心摊子里的“麻袋”只是受人操纵的玉俑傀儡。如果是这样,其中的联系就顺理成章——这和玉陵山、巫峡所见到的根本就是同宗同源的邪法。
那十七年前,陈皇后兄妹和子夜歌又是什么关系?
细想起来,这淫宗一直不温不火,但也一直没有绝迹,只因为始终专注下三路那档子事,除了顶个“伤风败俗”的罪名,从来不被真正当个祸害。
只是没想到背地里长出这许多盘根错节。
至于钱明是怎么和本家闹掰,潘文质和琳琅姑娘之间有什么龃龉,暂且都无法求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入江南几日有这样的收获,陆洄已经算得上满意,遂把神思放松放远,不无凉薄地打量着场中自矜自持又忍不住相互打量的修士。
……燕都的那位,此刻又是怎么想的?
百仙会选试说白了就是考试选官,不管陛下到底有什么目的,落到每个修士头上,无非就是“想赢”俩字,可江心岛的风看着却属实不太慈悲。
风真是大,吹得修为不够的修士脸色青紫,旁的也多少衣带凌乱,阴森森的煞气渗在灰白一色的江天上。
“我没见过江安刺史,可这样的大人物,怎么看上去如此畏手畏脚?”
这人大概是不甘自讨没趣,非得说点什么,陆洄斜睨了一下云黎的浑身形容,眼底冰凉,一活泼女修此时插话进来:“刺史又不是修士,连我都被吹得脸疼,凡人哪挺得住?”
说着,岛上突然金钟一响——大典开始了。
八个玄察院护卫飞到空中,挥扇甩开一道虚影,好像金鸡开屏,察使的声音便隔空印入每个修士的识海。
讲话前一刻钟无非感天谢地,陆洄听得无聊,云黎又低声说:
“如今江南玄察院的察使许大人出身镜花门,镜花门几十年来在玄门排行中一直不上不下,直到许大人上任才见起色——他的亲师妹正是东海悬明长老的道侣。”
东海蓬岛正是如今的天枢阁一把手高象的宗门,而玄察院是大盛各地方的玄门监管机构,这话的意味不言而喻。
周围坐着的人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陆洄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显摆到自己头上,直接讽道:“这种级别的‘秘辛’,你就这样告诉我了,云兄和悬明长老又是什么关系?”
活泼女修附和道:“这岛上阴气这么重,这位大哥,话说的太多,小心灌风。”
对方见有姑娘搭话,没吃这个瘪:“有阴气才是对的,道友知道这是哪吗?”
接着自问自答:“二百年前涵云道人斩杀大魔,当场肢解为十二块,就是在这江心岛上。大魔本来为十二处古战场失魂障所化,然涵云道人其时气力已尽,故设十二金棺,分元神镇之,将残肢封印在了失魂障内,今日百仙会大典偏偏选在江心岛上……用意不善呐。”
女修:“古战场年代不同,相隔也够远的,怎么能凑出一头全须全尾的大魔来?难不成还能提前商量好谁当脑袋、谁当胳膊?”
说到这,她被自己逗得发笑,云黎看着少女恣意俏丽的面孔,微笑道:“时候到了,长虫也能化龙呢。”
又有人插嘴:“可叹泱泱大奉失鹿中原,都是命数。”
陆洄烦得不行,恰巧许大人终于开始宣读选试规则,没人再说话了。
今年百仙会选试确实要在十二金棺上做文章。涵云道人的尸骨凉了二百年,天地间缓慢滋生的阴气使得元神封印有了松动,这几千修士将被随机分配到十二处古战场中,最终能到达金棺、加固封印的修士入围。
规则一出,全场哗然,这不是去太湖底下捞鱼虾的春游项目,而是货真价实的失魂障,虽然障眼早已被涵云道人封印住,可不少参会的修士甚至连正儿八经的秘境都没进过,怎么对付得了这种邪门地方?
加固二百年前的封印就更是鬼扯。
修为不够的听到这已经泄气,自信一点的稍一思索,就能发现这规则的暧昧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