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中的黑袍人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发展,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从始至终注视着这边的动静,却从未移动过半步。
随着宿柳的离开,原本静止的时间又开始流动起来,那些被暂停动作的怪物重新行动起来。另一个更有吸引力的目标不见了,留在这里的嶙就成了唯一的靶子,所有怪物都朝着他的位置前进。
并不在意它们,嶙缓缓抬眸,那张阴沉不定的脸上浮起一个嘲弄又怪异的笑容,“为了救她,连祂的力量都敢动用,我倒是不知道,一个垃圾区来的人,值得你这么在意?”
说话的声音引起了怪物们的注意,即将被它们抓住的一刹那,嶙跳入池塘。
他并没有坠入水底,而是如履平地在水面上行走起来。
“你不会真以为她会喜欢你这种沉默阴森的怪物吧?”每走一步,他都说一句,“多少岁了,还相信真善美救赎这种戏码?”
“别幼稚了峋,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有多卑劣恶心,你心里不应该最清楚吗?”
寂静的后花园中,嶙的声音格外清晰。奇怪的是,在他进入池塘之后,怪物们也不再靠近,即便仍旧在河畔附近徘徊,却不踏入池塘半步。
“她只是逢场作戏,你却当了真,不觉得好笑吗?”
“一个满嘴谎言的人,心机深重,利用你的天真,你居然还真的喜欢上她,我都替你丢人。”
黑袍人——也就是峋,对嶙攻击他的话没什么反应,却在听到他诋毁宿柳时没能沉住气。
“不、不要这么说她。”他抬起头来看着嶙,木讷沉沉闷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认真,“她很、很好。”
宽大的黑袍被风扬起,露出那张层层遮掩下的面容,过长的黑发在脸侧飘扬,露出那张和嶙一模一样的脸。
挑不出任何区别的两张脸,五官的每一处细节都毫无差异,就连身高体型都一模一样,却一眼就能辨别出谁是谁。
表情死板、看起来毫无生气但金眸灿烂的那个是主人格峋,面上挂着讥诮的笑、给人刻薄不屑感且金眸看起来空洞黯淡的是副人格嶙。
现实世界中他们共享一具身体,在里世界,却能够得以分开,以独立的个体存在——这也是嶙愿意留在里世界的原因。
他太想摆脱峋拥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身体了,他受不了和这个胆小鬼蠢货共享身体、为他收拾烂摊子的生活了。
“瞧瞧你这不值钱的样子,等哪天她把你卖了你还乐呵呵地给人家数钱呢。”嶙最见不得的就是峋这副样子,为了维护一个外人公然和他争执,还一点也不知悔改。
“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既然她进了里世界,就别想活着出去。”峋对宿柳的维护让嶙很不爽,他捏了捏手指,忽然回想起在狭窄的山洞中时,他攥住她手腕的触感。
她的手腕好细,温热的、柔软的、跳动着脉搏的,那是和他这种半人半怪物的生物完全不一样的节律与温度。
纯种人类的手腕都是这样吗?
真的很难想象,这么纤细的手腕,居然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想到这里,嶙挑了挑眉,脸上挂着几分坏笑,语气平淡却又明显不怀好意,“说起这个,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吧?”
他幻化出自己的蛇尾,覆盖着漂亮的细密鳞片尾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操控着尾巴伸到峋面前,他脸上的笑意几乎要藏不住,眉眼间都是得意的挑衅。
两人的精神是共通的,峋也一向不对他设防,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把把记忆共享给峋。等待着峋读取记忆的时候,嶙维持着笑意,期待他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色彩。
同他所想的一样,在缓缓看完山洞中发生的一切后,峋脸上罕见有了情绪的波动。
是自己所有物被别人沾染的不爽,是珍视存在被随意对待的愤怒,是被相依为命的另一个自己背叛的不解。
他盯着嶙,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瞳孔震颤,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你、你,你明明知道我对她……”
“为什么?”冷淡的声线中居然有了哭腔,“你不是讨厌她吗?为什么还……”
嶙本意是想让峋看透宿柳的真面目,破坏宿柳在他心目中的好印象,让他迷途知返,认清这样一个和谁都能亲密的人,根本不值得他的倾心,也不配得到他们的认可。
但此刻,看到那双金色眼瞳中闪烁的水光,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随后,更加浓郁的愤怒涌上心头。
对峋的恨铁不成钢,对宿柳的深恶痛绝,全都转化为燃烧不息的杀意。
“别用我的脸露出这种表情,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呢。”嶙的脸色阴沉,阴恻恻地一尾巴抽在峋身上,“贱胚子,为什么我要和你共用一具身体?”
那尾巴看似光滑,抽去时鳞片微微炸开,锋利的边缘刮破峋地黑袍,抽得他皮开肉绽。
峋连眼睛都没眨,伸手捉住嶙要收走的尾巴,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攥住他尾尖,眼尾发红,“告诉我,为什么?”
猛地被抓住,强有力的禁锢让人难以行动,这种感觉突然又难受。
被拐角处的忽然蹿出来的那只手攥住手腕时,宿柳是茫然的。
好快的速度,好敏捷的身手,好悄无声息的动静,她甚至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