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老让林川去挑水浇菜。
水井在院子东头,菜地在西头,需要穿过一小片竹林。
林川担著两只木桶,走在林间小径上。
竹影婆娑,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他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肩上的重量、脚下的路以及竹叶的沙沙声上,试图驱散脑海中不时闪现的混乱念头。
挑了两趟后,他有些气喘,额角见汗。
身体的疲惫反而让精神上的压力得到了一定的释放。
李老看著他,指了指井边:“歇会儿吧,不著急。”
林川放下扁担,坐在井沿上。
李老也坐过来,看著井口幽幽的水面,说道:“这口井啊,水位一直很稳,旱不干,涝不溢。知道为啥不?”
林川摇头。
“因为它通著地下的活水。”
李老道,“有源头的活水,才能不枯不盈。你这心里头啊,也得找到你自己的『活水』。”
他看向林川:“光靠我们几个老傢伙说道,光靠这山里的寧静,是能暂时压住你的戾气,但治標不治本。”
“你得自己想明白,你林川,除了是那个代號『刺客』的杀人利器,你还是谁?你为了什么,值得在经歷这一切之后,还要努力地『活』下去,而不是『杀』下去?”
“你的『活水』是什么?是等你回家的爹娘?是你那个倔强的妹妹?是那些信任你、等著你回去的天狼崽子们?还是你內心深处,对这片土地,对你身上这套军装,从未熄灭过的忠诚与守护之心?”
李老的话语,如同重锤,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林川的心上。
他的“活水”……
脑海中,浮现出父母日渐苍老却充满期盼的脸庞,想起妹妹晓晓倔强不服输的眼神,想起周玄、孙颖那些天狼兄弟,想起镰刀,想起竹叶青,想起少年军校的学员们,想起龙焱,想起那些在境外为了国家利益默默牺牲的无名英雄……
他的根,不仅仅在西南的那个小县城,更与这些活生生的人、与这支军队、与这个国家紧密相连。
他战斗,他杀戮,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救妹妹,但更深层次的动力,难道不正是为了守护这些他珍视的人和事吗?
如果他被心魔吞噬,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或者选择自我了断,那才是对这一切最大的背叛!
他必须找到自己的“活水”,重新点燃內心那份超越復仇和杀戮的、更崇高的信念和牵掛。
看著林川眼中闪烁的明悟与挣扎,李老知道话已点到,便不再多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慢慢想,不著急。挑水的时候想,锄草的时候想,睡觉前也想。活水,总会在该来的时候来的。”
林川独自坐在井边,久久沉思。
夜幕再次降临。
这一夜,噩梦依旧来袭,血腥的幻象依旧翻腾。
但当那毁灭的衝动再次涌起时,林川没有像前一天晚上那样完全被吞噬。
他想起了老班长关於“收拳”的比喻,想起了李老关於“活水”的追问。
他紧咬著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对抗那疯狂的意念,努力在脑海中勾勒父母的笑容,回想天狼基地训练时的口號,默念著入伍时的誓言……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身体因为极致的克制而剧烈颤抖,但他终究……没有再次跳起来,没有破坏,没有嘶吼。
他只是蜷缩在床上,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呜咽著,挣扎著,直到力竭,再次陷入不安的睡眠。
这无疑又是一场惨烈的內在战爭,他贏得极其艰难。
但至少,他守住了底线。
窗外,一直静静站在阴影里的三位老者,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根,还没死。”张老低声道。
“苗子,开始自己使劲了。”李老点头。
老班长望著林川木屋的方向,轻轻吐出一口烟圈:“嗯,这娃娃,心里的那口井,开始冒活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