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他看见什么了?
祈冉冉立刻探出半个身子,循着天师大人视线的落点一同望过去,就见适才回房换衣裳的戚夫人已经来到花圃里,手中执一方软帕,正在给戚常枫擦拭脏污的脸……
啪嗒!
一滴雨水自檐角蓦地滑落,不偏不倚砸在了她腕间,祈冉冉猛不丁一激灵,脑中突然窜出来一件往事。
那是她将喻长风捡回去的第三个月,这人身上的旧伤未愈,一场秋雨过后便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神志昏聩,难得失了平日里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
她趴在榻边给他喂药,又用凉水为他擦脸,换帕子时见他于半醒半梦间双唇嗫嚅,似是有话要说,她附耳过去,听得他恓颓渴求道——
娘,抱抱长风吧。
……
雨势就在此刻遽然转急,落雨瓢泼,将天地吞吃得万籁俱寂。
一片白茫噪声中,花圃里的戚常枫抻长小手,稚嫩嗓音如水入滚油,流光瞬息间响遏行云。
他说,
“娘亲,抱抱常枫吧。”
第35章抱抱
戚氏镖局虽声名在外,主家的宅院却并不大,单独辟出的小院内不过三间客房,入住的安排也颇为简单合理——随行的两名天师府弟子住西厢,元秋白住东厢,余下最为明窗净几的正房则特意留给了戚少东家的‘第一’救命恩人祈冉冉,以及沾了‘救命恩人夫婿’这层关系的喻长风。
喻长风将祁冉冉的猜详告知戚翼荣,诚如公主殿下推测那般,戚翼荣当日并不曾觉察异样,直至今日经此一提醒,他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他们彼时将那女童抱去下葬时,其尸身较之寻常的尸体确实要轻上不少。
喻长风浓到极致的黑眸微向下垂,他默了一息,问戚翼荣,“戚东家可知那女童身份?”
戚翼荣点头又摇头,“只知是荊州城下一集镇里的遗孤,父母双亡后与其赌徒叔叔同住。”
喻长风道:“戚东家可否再派人查查这女童的详尽身世?不止是出事前的现状,她的过往,生辰年月,自小经历,这些都要知晓。”
戚翼荣颔首应下,“好,我今日就遣人去查。”
二人又就云沧州的经历聊了几句,半晌,戚常枫握着两条蚯蚓眉飞色舞地跑过来,直言自己给爹爹抓到了下酒菜,而戚翼荣也弯腰接过,不负众望地说他今晚就吃,喻长风才在这幅父慈子孝的情景中微微颔首,先一步转身离开。
他绕路回了花厅,发现祁冉冉已经不在了,遂又接过丫头递上来的油纸伞,独自撑着伞往后院客房里走。
解决完了‘以汞封尸’一事,新的问题又紧随其后浮出水面。托戚常枫‘快人快语’的福,他与祁冉冉的夫妻关系打从一开始便在戚家人面前一锤落定,如此,若再遮遮掩掩地分房而寝,反倒会惹人生疑。
他倒是可以在夜深人静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遁去元秋白的房间,但自他们离开合兴府始起,公主殿下屡屡都会于入寝时分变着花儿地往他身边凑,住客栈的那两晚还故技重施着点迷香扒窗户,他不确定自己的‘主动避嫌’是否会是多此一举。
以及,
以祁冉冉那个恣肆妄为的性子,倘若当真胡闹起来,会不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了当地也追到元秋白房间里去。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觉得头疼,天师大人抬手捏捏眉心,他生在喻家,惯来应天受命,对于祁冉冉这唯一超脱出他天命安排,又时常乱他心神的动荡隐患合该敬而远之。
可奇怪的是,每每与她相处之时,他在无奈头疼之余,竟然从未生出过半分不悦厌烦。
抬手推开房门,厅堂里已经提前熏了暖香燃了烛火,锃亮的铜壶温在炉子上,四下里茶香飘飘,内室却没人。
祁冉冉还没回来。
喻长风不自觉皱了皱眉,这时才真正感受到了些许愠恼。
她在荊州城人生地不熟,现时又是下雨天,跑哪里去了?
总不能是同戚常枫一起爬进花圃里挖蚯蚓了吧?
天色很快暗下来,因着雨势未歇,晚膳是由丫头们送进各自的房中用的,喻长风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些清爽小菜便放下筷子,起身来到窗边,透过连绵的雨幕安静往外看。
他适才让戚翼荣重查那女童并非空穴来风,假使戚翼荣先前得到的消息无误,那么,这身无长物的女童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能让委托人大费周章地将其尸首保存,再千里迢迢地运送到云沧州?
人活一世,除去寥寥可数的贵胄出身与卓绝天赋,生来便带有、且不可被替代的东西浑然少之又少,但唯独一样有一无二。
生辰八字,命相乾造。
倘若那女童当真有个百无一二的绝妙八字,那么……
门外忽起一阵脚步声,不多时,轻掩门扉被人自外推开,雨水滴答,伞骨落地,来人显然正毫不见外地往里间行。
喻长风骤然抬眼,径直朝转角屏风处望过去,下一刻,憧憧人影绕过浅黄丝绢,元秋白的声音随之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