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时,另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帘子掀开一角,秦斯礼坐在车内,倚着车壁,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
他没下车。
也没打招呼。
他眼睁睁地看着冯竹晋小心翼翼地将徐圭言的手接住,跟着她一步步走向冯府的朱红门槛。
车内寂静无声,片刻后,秦斯礼低低笑了一声。
那笑不大,却极轻极凉,像是刀刃刮在骨头上,他早已习惯自我嘲弄。
“呵……夫妻情深,真叫人羡慕。”
他喃喃道,语气里带着讽意,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嘲讽的是谁——是冯竹晋自作多情?是徐圭言太会装?
还是他秦斯礼自己,到头来,竟也不过是个笑话。
他突然想起进长安城前,徐圭言将他请出自己的马车,轻描淡写地说:“长安到了,往后无论你我是敌人还是朋友,有些事都不必说破。”
她说这话时,眉眼淡漠,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可现在她却任冯竹晋轻握她手腕,宛如一双寻常夫妻归家时的默契姿态。
秦斯礼拂开车帘,一手撑着膝盖坐直身子。他不想再看,但眼睛却像是生了根,怎么都移不开。
他觉得荒唐。
他见过徐圭言最狼狈、最痛苦的时候,她也见过他心狠手辣、满手血腥的模样。他们之间的默契与牵绊,不该这样轻易被替代、被粉饰、被无视。
可她偏偏一声不吭,进了冯府的门,像是天经地义。
门扉缓缓合上,发出“咔哒”一声,像是将他彻底关在了门外。
“启禀秦郎君,府里备了宴,请您也一同入席。”
下人小心地凑近来,语气恭敬。
秦斯礼眼皮一掀,冷冷道:“什么?”
“……冯大人说,徐夫人吩咐,不必生分。”
“不必生分?”他喃了一句,忽然低笑出声,“夫唱妇随?”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般驱走了那名下人:“告诉冯大人,我与他徐夫人素无交情,实不敢叨扰。”
说罢,马车动起来,一直往前走去。
他们之间,已裂开一线,怕是再难合拢。
秦斯礼回到府中时,天色已近傍晚。
夕阳从朱红的门扉缝隙中倾泻而入,将长廊尽头的香炉与帘幔拉出细长的影子。府中仆役早已熟悉他的沉默与冷意,只远远低头行礼,不敢上前。
他一路走得很快。
跨进回廊内院时,帘子忽然一动,长公主李慧瑾慵懒地倚在一张紫檀交椅上,穿一身烟青色织金宫袍,茶盏在手,面容在昏光中模糊了棱角,却依然带着贵胄女子特有的凌厉与从容。
“回来了?”她抿了一口茶,眼角余光扫过他,“怎么,她没跟着你回来?”
语气轻快,带着揶揄,却直戳心口。
秦斯礼站住,脸色未变,神情淡淡,没接话。
李慧瑾却不依不饶,继续道:“我瞧着,倒像是你替人家夫妻一人把戏圆得极好。”
她的声音很轻,不像是责问,反倒像在说一场宫里的闲话。
秦斯礼终于转头看她,眼里浮出一抹冷意,眉峰不动:“长公主今日倒是心情甚好。”
“嗯。”李慧瑾斜睨他一眼,微微一笑,“毕竟,我的驸马爷,方才在街上看人家夫妻情深,也没掉眼泪回府,我这心里啊,倒有点宽慰。”
她不带情绪地将话丢出来,既不讽刺,也不怜悯,冷眼看一场戏。
秦斯礼听完,没再说什么,脸色却沉了几分。他转身便往书房方向走去,脚步一顿,神情冰冷。
李慧瑾看着他背影,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就在这时,一道细细的童音从走廊另一头响起:“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