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言笑间,乐声忽地一顿,紧接着,一声内侍高唱响起:
“圣——上——驾——到——!”
顷刻之间,原本热闹的殿中顿时肃静,众人纷纷起身,整衣正襟,齐齐躬身:“恭迎圣上——”
只见御道之上,一身暗金龙纹冕服的圣上李鸾徽缓步而来。他面容温和,步伐不急不缓,身后并无侍从随行,仅一位近身太监悄然跟随,倒显得更加气定神闲。
李鸾徽年逾中年,眉眼虽已有些疲色,然气度仍存,一双眼眸深藏不露,走入殿中,望着堂上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眼底似含笑意,又似透着一丝疲惫的沉默。
他径直走向正座,落座后,殿内鸦雀无声,连几位年幼的皇子也乖觉地停了玩闹。
片刻后,圣上端起面前的玉盏,缓缓起身。
百官再度躬身,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鸾徽目光自上首缓缓掠过各方座席,最终停在下方三位皇子身上:周王李起凡、泰王李起云、晋王李起年。
“诸位爱卿平身吧。”他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朗。
“谢圣上。”众人齐声回礼,纷纷落座。
圣上登“听香台”而坐,贵人们环列于莲池周畔,丝竹声起,舞姬徐来,裙裾如烟,步履如燕。
李慧瑾走到主宾席前,与李鸾徽略略交谈后,在李鸾徽右侧就坐。她微微偏头,看见了徐圭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孩子,不禁挑眉一笑:“徐长史怎么看呆了?”
徐圭言如梦初醒,垂眸掩去目光中的思绪,轻轻摇头:“臣只是觉得,这孩子,面相特别好。”
李慧瑾闻言轻轻一怔,旋即一笑,眼波如水,却也犀利:“你这眼力,倒是厉害得很。”她笑意不减,拉过那孩子让他坐到自己身侧,伸手抚着孩子的头顶发旋,“他叫李承砚,是我给他取的名。”
“好名字。”徐圭言点头,嘴角淡淡一勾,后半句随酒下了肚:只是不太像秦斯礼。
李慧瑾听到后,礼貌一笑,瞥到了徐圭言身侧的冯竹晋,眼中透出几分试探之意,她抬手招呼宫人添茶,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徐圭言,“你喜欢孩子吗?”
徐圭言微怔,片刻后道:“小时候家中清冷,没怎么带过孩子,不是很会相处,也没什么特别的母爱。小孩子吵吵闹闹的,我总觉得有些烦。”
冯竹晋在旁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终究未插话。
李慧瑾将那李承砚搂进怀里,小孩乖巧地靠着她,低声说了句“母亲,我还想喝那种带桂花味的汤”,李慧瑾笑着吩咐下去,然后才轻声慢语道:“当年你和晋王一同离开长安,他那时也还是个孩子。”
徐圭言轻轻一笑,道:“那时候他十岁了,虽不太懂人情世故,但已经知道要识时务、要藏锋守心,不难相处。”
“你倒记得清楚。”李慧瑾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冯竹晋,目光意味不明。
李起年这时轻咳一声,将沈溪龄碗中空了的银耳汤换掉,又殷勤地夹了一筷子醋腌藕片给她。
“你喜欢这个,试试这里的做法,没那么甜。”
沈溪龄微微红了脸,小声“谢殿下”,眼中有些羞意,也有些欢喜。
李起年侧头望了一眼李慧瑾那边,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但仍含笑饮了一盏酒。
宴席气氛愈发复杂。文臣武将间的寒暄中隐含试探,皇子公主间的举止中暗藏锋利。
只有孩子最天真。
李承砚端着碗汤,晃了晃,对徐圭言咧嘴笑:“姐姐你要不要喝这个?很好喝的,我刚才喝了两碗。”
他嘴角沾了一点汤汁,声音奶声奶气,天真无邪。
徐圭言盯着那张笑脸,眼睫微垂,许久才低声说:“好。”
她伸手接过孩子递来的汤盏,手心轻轻碰到那小孩儿细嫩的指背时,心中一动——不知是冷,还是暖。
她低头喝了一口,眼底一片沉静,心却不知为何,忽地泛起一丝轻微的酸涩。
她将那盏汤慢慢饮尽,抬头时,看见秦斯礼正隔着席间人影望她。
他的眼神没有情绪,只有淡淡的注视。
徐圭言抬手,擦了擦嘴角。
李鸾徽落座没多久后,侍从们陆续地菜上好,他这才举着酒盏站在席间,文武百官看到李鸾徽起身,一时无人敢动,只听他笑了笑,缓声说道:“今日之宴,实乃朕心中大喜。多年未见皇宫如此热闹,能于此中堂再聚满席诸卿,实属难得。更有几位皇子远行归来,入朝听政,朝堂有继,人心可慰,朕……欣慰得很。”
他话音一顿,目光停在李起凡身上,旋即又扫过李起云与李起年,眼神既温和又深邃。
“朕常思,祖宗打下这天下不易,而我后唐能否长治久安,靠的不是一人,而是有人继志承志,有人能担社稷之重。今日见尔等并肩列坐,不论亲疏,不论远近,朕心甚安。”
殿内静听,没有人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