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瑾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入会的要求极其简单,也极具蛊惑力——不看出身,不问门第,只要你是通过科举踏入仕途的人,只要你愿意以公正为本,以百姓为根基,不站宗族,不依权贵,不乱党争,你就可以加入。”
“所以一开始,他们并不强。”她一笑,带着些复杂情绪,“但正因为他们不强,他们干净;正因为他们干净,他们吸引了越来越多志向远大却出身低微的人才。”
“你问我是不是有名——若你指的是坊间,那无人知;若你指的是朝堂……凡是掌过实权的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西平集团内部,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理想。”
秦斯礼听完,静默良久。
这比他以为的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他原以为李文韬背后不过是一群以玩弄权术为目的的官员,却没想到那是一种组织性的理想集群。比□□更难缠的,不是贪婪的人,而是有理想的群体。他们忠于江山社稷,皇帝是谁不重要,他们的信仰传颂千秋万代。
“那……”他忽然低声问道,“秦家呢?秦家,是不是也……曾在其中?”
这句话出口时,他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让声音维持平稳。
李慧瑾闻言,望着他,沉默半晌。
她的眼神里有些犹豫,有些审视,也有几不可察的惋惜。
“你真的不知道?”她反问,语气轻得像是叹息。
秦斯礼垂眸,没有回答。
她轻轻一笑,眼神却无半分笑意:“我父皇曾经很欣赏西平集团那群人。他觉得他们有理想、有志气,能让朝堂清明。但也正因为太清明了……他后来开始警惕。”
她侧身靠在案几边,目光悠悠地落在秦斯礼身上:“你知道吗?当年父皇最忌惮的,不是那些跋扈的王侯、狡猾的宗室,而是这些——不求私利,只讲‘公义’的人。他们不好收买,不畏威胁,讲的是规矩,不是感情。”
“所以……”她语气微顿,眸光深了几分,“他扶持了秦家。”
秦斯礼一震,目光紧盯着她,眼中一瞬间划过不可置信。
“不错。”李慧瑾看穿他的反应,缓缓点头,“那时的秦家,以清廉闻名,以直言进谏立足,门第显赫,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父皇认为,用世家大族去制衡西平集团,是最稳妥的法子。”
“当时的朝堂,是西平集团为一端,秦家为一端。你们……就是被父皇亲手拉来平衡局势的。”
她微微一笑,眼神复杂:“所以,说起来,你秦家……其实一直是西平集团的政敌。”
李慧瑾轻轻笑了一声,看着秦斯礼脸上变换的表情,她看出了一种命运的讽刺。
烛火燃得极稳,殿中寂静如水,风从殿外的朱纱窗缝钻进来,掀动帘角。空气仿佛沉了一层,连每一次呼吸都被拉长、放重。
“不过也好。”李慧瑾忽而语气一转,笑着看着他,“你现在也没有重新回到那个组织,也没跟李文韬走得太近……倒也不算背叛秦家。”
这话说得似调侃,是提醒,更是讽刺。
秦斯礼沉默许久,面色难辨。他脑中一瞬间仿佛浮现出秦府旧堂、厅壁上的旧画、祖父去世前拄杖踱步时的背影。
曾经以为是孤独地守着清正名节,如今才知,那是一场被政治抛掷与利用的博弈。
他眼神微动,压住情绪,开口道:“……那你说,当年西平集团,最终……是支持了圣上吗?还是……”
他话未说完,心中却已有预感。
李慧瑾闻言挑眉,像听到了什么幼稚的问题:“当然是圣上。”
她语气笃定,甚至带了些轻蔑。
“他们那群人,怎么可能支持我那个哥哥?”她嗤笑一声,眼神一瞬间冰冷,“我那位死了的哥哥,虽是太子之位,但性格暴烈,独断专横,一心要重用宗室,打压文官。他若登基,西平集团全得被清洗。”
“而圣上呢?”她长舒一口气,“你想想,他年轻时谨小慎微,寡言少欲,做事周到,从不逾矩……这样的人,是最适合成为傀儡的。”
“西平集团当年就是看上了这一点——以为能扶他上位,再操控他手中的权柄。”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笑容微妙:“不过他们手段了得,看人也准,你看像在圣上,前几年借着改祖制、打击宇文一族来消灭西平集团,可现在呢?大伤筋骨,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
这话像是钉子,重重一击敲在秦斯礼心口。
他脸色终于变了,眼神仿佛一瞬间陷入冰雪。他想过圣上的登基背后有西平的力量,但从未想过——西平集团,是太子之死的推手。
他的喉头动了动,声音微哑:“你是说……太子之死,是他们动的手?”
李慧瑾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走回玉塌,缓缓坐下,长发垂落肩侧,面色沉静。
“父皇认定的太子……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她淡淡道,语气轻柔,像是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西平集团偏偏做到了,你说,是圣上能力不行,还是皇兄根本不喜欢那个太子?”
这句话落下,殿中寂静如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