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红扶着台阶慢慢起身,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腿,从头到尾没敢看方棠的双眼:“本来想趁你睡醒前就回去的,没想到一过来就给忘了。”
“吓坏了吧?瞧你这一身泥。”她说着就要拉扯方棠的衣袖,方棠后撤半步,躲开了。
再开口,依然是那句话,声音冷得像块石头。
“为什么出门不拿手机?”
方继红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讪讪笑道:“别说了,赶紧走吧,一会儿感冒了。”
说着,又伸手抓方棠的胳膊。
这次被她抓到了。
“为什么出门不拿手机?”
第三次发问,方棠声音陡然拔高,语气严厉了许多。
方继红被这声质问吼得顿时红了眼,她猛地甩开方棠的手,扯着嗓子嘶喊:“我就是想陪陪你爸爸,行不行?”
“我舍不得让他自己在外面淋雨,这个理由够不够?”
方继红的眼泪混合着泪水冲刷而下:“我告诉你……告诉你你能让我出门吗?”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方棠声嘶力竭。
方继红喘着粗气,抬起手指着方棠的脑门:“就是出门太急了忘了拿手机,忘了!你怪我干什么?我应该去死吗?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告诉我!”
墓园在半山坡,方继红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山间,撞在冰冷的墓碑上,又反弹回来,带着一种凄厉的共鸣。
终于,将方棠心里那堵仅靠几片碎砖瓦砾勉强支撑的防线彻底砸碎。
“该死的是我!”
憋了太久,这些话早已经长在她的血肉里,每一个字都长出了根,是生生从肉里剜出来的。
“是我怪你吗?”她哭喊着:“明明是你怪我,你怪我害死了爸爸。”
声音被雨水切割得破碎。
“我跟你在一个屋檐下,可我……我活得像个透明人,你根本看不见我。”
方棠捂着脸,声音从指缝间溢出来:“你每天就活在在自己的情绪里,不吃饭,不睡觉,不跟我说话,每天都在发呆!你到底在惩罚谁啊?你是为了惩罚我吗?”
她转向陈耀先的墓碑,身体最后的力气都被那张和煦的笑脸抽干,她缓缓跪下,冰冷的石板穿透膝盖,这股冷化作冰凌,直直扎进她的心窝。
“难道我就不伤心、不愧疚吗?”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愧疚里,我恨不得、恨不得是我,为什么不是我,我愿意替爸爸去死。”
凄厉的哭喊在山坡间回荡,与风雨交织,撕扯着冰冷的空气。
咚。
像玻璃破碎,像冰面生长出蛛网般的裂痕。
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什么东西碎了?
方继红四处张望,没发现声音的源头。
是方棠吗?
方继红居高临下望着女儿的背影,心底竟生出几分陌生。
这是方棠?方棠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方棠出生的时候就是体重超标的孩子,手背上凹陷着肉窝窝。
怎么如今瘦得一只手就
能握住?
咚。
第二声闷响从胸腔深处炸开,方继红抬手捂住心脏,是心脏快要冲破胸腔的动静,肋骨疼到几欲断裂。
低婉的哀泣化成了一声接一声的叱问。
像一株温室里的花朵,被连根拔起后无情扔进荒野,雨打风吹、烈日曝晒,艰难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