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利苦露娃眯着眼睛,用不甚明晰的目光望着她,平静又柔和。
拉瓦辛终于没能忍住,泪珠扑簌簌往下掉,落在利苦露娃脸上。
她没办法忘。
死亡、鲜血,它们就像是一道咒语,一瞬间就能让她放弃一切挣扎。
她记得那三百二十只恶魔的死,她死都不会忘。
锋利的尖刺砍断鼻梁,一路向内,把整个脑袋劈开大半,两只眼珠几乎要爆出来,偏偏后脑还没断开,他挣扎着抓住长刀,半截脑袋随着动作和呼吸一张一合,像是舞台下观众拿的拍手器,轻轻一摇,那两片手掌开开合合,发出……发出脑花流动的咕叽声。
黑色的触手狠狠拍下,瞬间剌开了恶魔的身体,发出“砉”的声音,血液像是倾泄的瀑布,随之而下的,是里面红黄粉白的长条圆球疙疙瘩瘩,一堆堆往下淌,有的被筋肉连着掉不出来,就晃悠悠悬在骨架撑起的空间里,随着恶魔倒地,那些东西也极有弹性地在空腔里砰咚乱响。
血……血的颜色也不一样,有的血发黑,浓得刺眼。离得远看,脑袋被摘下来的时候,黑血会喷涌出来,四处飞溅,伴着恐怖的血腥与疼痛失禁的恶臭,两半身体被黑血刷过一遍就变成了红色,非常非常艳丽的红色。
如果是被锋利的刀刺砍断脑袋,那样还好。但如果脑袋是被武力打掉的,那颗圆球一样的脑袋就会围着上半身到处荡悠,似乎是要他们死前好好看看自己平时看不到的地方一样,各种管子呲出来老长,荡秋千一样吊着脑袋。
她那时还在机甲里,在望见这些场面的一瞬间,她就剧烈呕吐了起来,眼泪鼻涕齐刷刷流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铸在原地,动弹不得。
和旁观宰杀动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些足够熟悉的肢体断裂在眼前时,恐惧就注定无法抑制,痛苦的大脑不停提醒她:
那是她的同胞。
和她一样的魔族。
那是她的同胞。
和她一样的魔族。
每次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张合的两半脑袋,看到爆出来的巨大眼珠,看到各种连接在一起的肉球、肉条、肉管……
她很害怕。
非常非常害怕。
在三十年前,这件事刚刚发生之后,她看其他魔族的时候都似乎能透过他的皮囊,望见里面碎裂的森白骨头和破碎的肉块。
她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
看到斯诺特全身是血的时候,她似乎再一次被那道咒语囚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害怕朋友的死亡,也害怕自己的死亡,所以她只能摇摇欲坠,行尸走肉一样推着自己往前走。
没有勇气的她,怎么才能克服恐惧呢?
答案是不可能。
她的懦弱和恐惧绵延至深,贯穿她也许漫长的余生。
三十年前,她就已经随着那些恶魔死去了。如今,她的内里已经腐烂生蛆,那股极致的恶臭从内而外,她再怎么穿得厚重保守,那恶臭也不会停滞分毫。
她烂透了,和这个世界一样,烂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