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俨命宫人一一照办。
宣室内,重重锦帷低垂,无数灯烛点燃,将置于中央的潜英石映照得朦胧诡谲。
祭坛之上,按古礼,还陈设着三牲酒醴等祭品。
屏退所有闲杂人等后,李俨独坐于另一重帷幕之后,遥遥观望。
李郇则站在祭坛前,点燃三柱特制的香,口中一边吟诵玄奥晦涩的祝祷之词,一边将郑抱真的书笺、香囊等遗物一件件投入那烟雾缭绕的博山炉中。
青烟袅袅升腾,盘旋聚散,李俨只觉心神渐渐恍惚,眼前景象变得虚幻。
那烟雾在潜英之石与重重烛光的交织映照下竟于帷幕之上渐渐凝聚,一个窈窕朦胧、酷似郑抱真的女子身影浮现出来。
她时而静坐,姿态娴雅,时而起身,衣袂飘飘,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随风消散。
李俨霍然起身,情难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烟雾幻影。
“抱真……是你么?”李俨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意识想绕过屏风。
“陛下不可!”李郇当即制止,“魂魄畏生人阳气。陛下若近前惊扰,故人只怕会顷刻消散,再难凝聚!”
李俨身形僵住,语气中满是萧索:“你说得对,她恨极了我,即便魂兮归来,大约也不想见我。无妨,能再见她一面足矣。”
李郇又道:“陛下若有肺腑之言,可对故人倾诉。”
李俨张了张口,喉头滚动数次,最终只是摇头,声音沙哑:“罢了,我的话她未必想听。你……可能听见她说话?”
李郇故作高深:“魂魄之音,凡人难闻。但臣可借烟气流转,窥见故人一二心意。”
李俨急切追问:“那抱真此刻在想什么?”
李郇道:“陛下稍等,容贫道作法一探。”
说罢,他取出一张黄符纸,撒上些许朱砂粉末,在李俨的注视下,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凌空虚画。只见那些朱砂忽而凝聚成团,忽而四散飘飞,诡秘异常。
片刻后,朱砂渐定,青烟也缓缓散去。
李俨急切起身:“如何?抱真说了什么?可还在怨朕?”
李郇佯作法力消耗过度,踉跄后退两步:“陛下恕罪,或许是贫道听错了,郑娘娘反复喃喃,说起了一个纸鸢,说她的燕子纸鸢被烧坏了……”
李俨生性多疑,先前对李郇尚有三分疑虑,此刻却已信了七分——纸鸢旧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这李郇竟能说出是燕子形状,必然有几分真本事。
李俨望着那悠悠散尽的最后一缕青烟,颓然坐回锦垫,喃喃自语:“她提起了从前,果然还是念着我们从前那段日子的……”
招魂持续近一个时辰,直至后半夜,心力交瘁的李俨才被搀扶回寝殿。
李郇获黄金百两,并被赐紫服金鱼袋,得以侍奉御前。
此外,李俨更下旨命织造局日夜赶制百余个燕子形制的纸鸢送入宫中。
然后他亲至太液池畔,于风中一个一个亲手点燃。纸鸢化作灰烬飘落池水,染得清澈见底的池水一片污浊。
这番行径在宫人眼中堪称疯魔,但李俨其人本就喜怒无常,宫人们无一敢置喙。
——
一连数日,李修白皆夜深方归,这日酉时已过,仍不见人影。
她估摸李修白戌时方能归来,便起身欲换件轻薄的寝衣提前歇下。
偏不巧,李修白在书房时,老王妃遣人送来羹汤,话里话外皆是在劝让他多体恤一番身怀六甲的萧沉璧。
李修白心知萧沉璧这欺瞒的戏码愈发娴熟,长此以往非良策,该找个机会让母亲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才是。
但今夜并非良机,他未置一词,只提前回了薜荔院。
因有侍女在外间值夜,内室门扉并未闩紧,李修白推门而入,入眼便是一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只见萧沉璧背对着门,里衣从她光洁的肩头滑落,层层叠叠一路堆叠至脚边。她赤着足,踏过柔滑的丝料,正微倾身去够搭在黄花梨木衣桁上的一件月白素纱寝衣。
腰肢微微弓着,双腿修长笔直,后背更是白得晃眼,在摇曳的烛影下泛着柔腻的光泽。
李修白目光停顿了一瞬,随即缓缓移开,屈指在门扉上叩了一下。
清脆的叩击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突兀。
萧沉璧一惊,迅速抓过寝衣掩在身前。待看清是李修白,那点惊惶又消弥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