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岐山封禅,随行者众多,皇室中人都安置在斋宫内的院落,李玄鹤也因着长公主的缘故,住进这间离宫门不远处的院子。
将院门合上后,李玄鹤松开荀舒的手腕。荀舒好奇打量四周,惊讶发现这院子竟比她在平阳侯府时住的地方还要小。院里的一切瞧着都颇为陈旧,不知存在了多久,竟让荀舒生出一种,这里不如棺材铺精致的错觉。
原来皇宫竟然这般穷?
院中再无旁人,李玄鹤再不压抑心中的情绪,面无表情瞪着荀舒,气恼中掺杂着酸气:“刚刚那人是谁?可是你的师兄?”
荀舒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只能僵硬敷衍道:“他是安乐镇的菜农。”
荀舒的面上浮现浓浓的戒备,一双杏眼警惕地盯着他,没有丝毫松懈。李玄鹤知晓在司天阁一事上,荀舒对他已经全无信任,是以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再追问,先一步软了话音:“好,不问他是谁了。那你可能告诉我,你为何一定要进这斋宫?”
“好奇。我没见过皇帝,没见过太子,想要混进来看看,难道不行吗?”荀舒微微抬起下巴,不自觉扬起声音,“我不过是个乡野间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和你可不一样。我好奇这斋宫有多漂亮富贵,好奇皇帝和太子长什么样,是否有真龙之气,能活到多少岁,难道不可以吗?”
斋宫有多漂亮富贵?李玄鹤乐了:“如今你的心愿完成了大半,这斋宫可是你心中所想的模样?”
荀舒看着裂了缝的门板,生了锈的门环,影壁上的浮雕莲花遍布碎纹,假惺惺称赞道:“雕栏玉砌,金碧辉煌。”
还在棺材铺里时,李玄鹤便发现了荀舒的这个脾气。平日里瞧着温吞吞的,性子软脾气好,但若真因什么事和她争执起来,犟得如同镇东头的那只老水牛。
李玄鹤叹了口气,决定先服软,至少将那晚没说出口的解释全部说出来,让她知晓。
他正要开口,小院的门突然被推开,赤霄冲进了院中,无视李玄鹤恼怒的目光,和荀舒惊讶的表情,连礼都来不及行,冲着李玄鹤压低声音道:“郎君,出事了,陈王死了。”
第100章岐山封禅7
陈王是当今陛下的胞弟,年近不惑,自及冠后便离开京城返回封地,多年来鲜少回京,与陛下亦是许久未见。他的封地距离岐山只有三日路程,自半年前定下封禅大典的日子后,便主动领了差事,来往于岐山和封地之间,同工部和礼部一起准备这次的大典。
昨日陛下到达斋宫后,陈王也住进了斋宫,陪着陛下用了些斋饭,入夜方离开。今晨宫人们洒扫,偶然在荒废的院子中发现了陈王的尸体,惊吓之余,引来了巡查的禁军。
封禅大典将近,斋宫中却出了这样的事,禁军统领不知如何是好,第一时间报给东宫。东宫收到消息,带着禁军统领去见陛下,另派人递了消息给李玄鹤。
这次来岐山,秦渊并未同行,附近能查办亲王遇害案件的,只有李玄鹤一人。
听到赤霄的禀报后,李玄鹤不敢耽搁分毫,立即往外走。他本想留荀舒在这院中歇息,又担心她不会乖乖呆在这院中,四处乱走撞到同样住在斋宫中的国师等人,干脆将她带在身边。
发现陈王尸体的院落在斋宫东侧一个废弃宫殿的后院,久未修,破败不堪。李玄鹤和荀舒赶到时,院子已被禁军围起,看守的禁军认识李玄鹤,为他让出一条进去的路。
黑沉的天色逐渐亮堂起来,星月也淡了颜色。赤霄跟在李玄鹤身旁,手持一盏灯笼,为他照亮昏沉的院落。
院中杂乱不堪,四周宫殿无窗无门,在夜色下像是一个又一个的黑洞,不知藏匿着什么危险。地面石砖缝隙中生出的杂草比人膝盖还要高,根系在砖下肆意生长,将石砖顶得高低不平,边边角角碎裂成块。杂草连成片,唯中间一块凹陷下去,仰面躺着陈王的尸体。
尸体穿着黑色的衣裳,袖子被束起,瞧着像是夜行衣。胸口处插着一把剑,正中心脏,身下血迹蔓延开来,浸湿一小片石砖。尸体周围杂草上溅落着零星细小的血珠,凝结在草叶上,已经干涸。
荀舒凑近几步,拧眉细看尸体,见尸体紧闭双目,眉间沟壑至死未散,嘴唇乌紫,瞧着死得颇为痛苦。
她想起昨夜师兄师姐推测的,荧惑星曾落在庶子星上,这次的变动兴许与陛下的两个兄弟,陈王或是襄王有关,心中疑窦丛生。
陈王是这次天象变动的关键吗?他穿着夜行衣,定然是偷偷去见了什么人。他去见的人会和这次的事件有关吗?如今陈王已死,天象是否会再次改变?
百般思绪揉成一团,理不出个头绪,荀舒挠挠头,轻声嘀咕:“这看着也不像是被刀捅死的啊……”
李玄鹤心中也是这么认为的,却不能在此刻说出。他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不合时宜地好奇道:“你能从他的面相上看出什么吗?”
荀舒翻了个白眼,愤恨道:“你去找长生殿的人吧,他们兴许会。”
这话说得直白而讥讽,一旁的禁军好奇地看了荀舒一眼。李玄鹤敏锐察觉,目光颇为冰冷地扫过去,那禁军瞬间扭转视线,不敢再多看。
李玄鹤磨着后槽牙,又是气恼荀舒胡乱说话,引得人注意,又不舍得再因为这点破事和她起争执,只能冷着一张脸,继续看陈尸的地方。
此刻尚未天亮,李玄鹤蹲下身子,接过赤霄手中的灯笼,凑近尸体细细地瞧,最后
视线落在了尸体胸口的那把剑上。
剑柄处有个烙印,代表着使用者的身份。这烙印瞧着熟悉,李玄鹤目光一凌,用袖子包裹着剑柄,使了些力气将剑拔出后,递给赤霄:“将此物包起来,好好保管。”
这指令颇有些奇怪,像是他已经知晓是谁的剑。荀舒拧眉看了他一眼,并不多问。赤霄从袖袋中掏出条帕子,将剑柄处的图腾遮掩住后,小心翼翼捧在手中。
尸体胸口的伤口因拔剑而浸出些许血迹,李玄鹤掰了掰尸体的胳膊,四肢关节已然僵硬,死了至少两个时辰。他用袖子垫手,在尸体身上摸了摸,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物件。
从院门处到尸体旁的杂草被压倒了大半,大都是发现尸体后进出院落的人踩踏而成的。尸体四周未发现打斗的痕迹,周围虽有喷溅血迹,但量并不多,一时无法确认这里是案发现场,还是杀人后抛尸的地方。
只是斋宫内来往都是巡视的人,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此处的呢?
李玄鹤站起身,对一旁的随从道:“去安乐镇请仵作来,若县令问,就说斋宫里死了个太监,其他的莫要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