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孟萤珈所料,周宝涂拿回数据的过程很顺利。由于提前安排好了负责解析数据的小组,一切也都按部就班,尽管原先的进度因为这过于庞杂的工作量而多少耽搁些,但还不至于彻底混乱。
唯一的变数就是,刚刚回归的小领导莫名其妙生起病来。
她原本一再坚持,要继续负责未完的工作,可脸色苍白得吓人,最终被孟萤珈紧急喊停,赶回宿舍休息。
看她的反应,孟萤珈心里也有了数。恐怕先前那一番大张旗鼓的动作,还真是这小丫头居安思危,虽说破罐破摔不是什么好办法,但也无意中加速了某些事情的发生。
新项目破格拿到最高级别能量数据的消息很快在整个局里传开。那满脸青涩的年轻女孩如何胆大包天敢递交申请已经不是重点,稍微有些资历的研究员都能嗅到风向的异常,舆论场一时陷入沉默。
能监局对于新项目一直是鼓励态度,但能通过最高权限的数据申请,显然是上头已有定论,要把它和小打小闹划分开来。
因为周宝涂生病,孟萤珈这个项目指导被迫暂时成为项目半个主心骨,天天打卡到位,倒是和团队里的人越来越熟。
“孟姐,外面都在说我们项目要换负责人,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孟萤珈正为这个问题头大,只是面上不显,“你们自己怎么看?”
团队里十几个人里有半数都是这批刚来的新人,和周宝涂差不多大,习惯了同辈人无拘无束的行事作风,自然不愿意换。
“不过这几天宝涂的身体也好了不少,项目才运转得稍稍顺利些。她和项目捆绑得这么紧,至少不会被换出团队,但我们……就不好说了。”
他们还是有些怨的,怨周宝涂无缘无故去申请这么顶级的数据,害得整个项目组一时被置于风口浪尖,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到这个时候,外人都察觉了真正的不对劲源于上头,自己人却把矛头对准自己人,能想到周宝涂的行为有异常,却想不到申请通过这件事本身更异常,小领导一鼓作气的试探只是催化剂,更早一步揭开了真相。
孟萤珈脸色微沉,看向说话的人,问:“她病什么时候好了?”
“还没好么……可我今天早上才在实验室看见她啊……”
孟萤珈一时无言。她也是忙得晕头转向了,竟然忘了那丫头根本不可能是个坐得住的主儿。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估计她也听去不少,毕竟阅历浅,一时激动……她只担心,万那丫头一做出什么傻事,可就危乎前途了。
毕竟先前也有不少因为不满上级回收项目主导权,冲动之下销毁数据、毁坏项目的例子。
她这头心急如焚地找了半天,最后却是在宿舍里发现周宝涂。
女孩坐在床头,旁边放了一杯温开水,还在冒热汽,她手上拿着今早最新的数据分析文件,另一只手无意识摩挲着锁骨前的项链,看得认真。大概是刚喝了热水,唇色红润,可脸上还有些病色,看上去有些疲惫。
孟萤珈看着她,恍然想起一张有些模糊的脸庞。
印象里,那人的身体状况比眼前的女孩还要虚弱,脸上常见病容,却……也是一脉相承的顽强。
“既然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
女孩并不意外她的到来,只微微抿了抿唇,放下手里的文件,抬眼望向她:“孟姐,最近麻烦你了。”
虽然病着,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孟萤珈移开视线,轻声道:“那还不赶紧好起来。”
“明白的,我不会拖后腿。”
孟萤珈皱起眉,上下扫她几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胆子小,倒是敢一脚捅破天,说你胆子大吧,去溜一圈回来就吓成这个鬼样子。”
她说着打趣的话,那小姑娘却睁着大眼睛听得认真,叫这玩笑都不好意思开下去。
孟萤珈叹了口气,指了指她没多久又十分干燥的嘴唇,又指向床头柜上的水杯,“项目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放松点,好好待着养病。”
周宝涂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不叫操心。孟姐,您也知道我很在意这个项目,如果真的‘好好待着’,什么也不干,这病恐怕还要越来越重。”
孟萤珈端详几秒,心道:小脸长得像母亲,性格倒是更像父亲。
不到黄河不死心。
那股压抑平复了好些年的愤怒又开始隐隐作祟,她移开眼,声音又低几分:“折腾什么?真以为靠你这点力气就能改变所有?有这精力倒不如花在自己身上,免得到最后白白替人做嫁衣,都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意识到说过头,她停下,咬了咬唇。
周宝涂眼神已经没有放在人身上,垂落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孟姐,您也不信我,也觉得项目一定会被收归,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很优秀,所以才能做出来这么优秀的东西……引得人人觊觎。”她眼中神情晦涩难辨:“如果只是那些人眼红,倒不足为患,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上头做的决定,我们只能服从。”
周宝涂笑笑:“看来我还应该为此感到荣幸才对?可这是我的心血,凭什么被抢走呢。”
孟萤珈试图打碎她最后一丝幻想:“……他们不会让一个刚刚结束过渡期的新人来负责如此重大的项目,那同样是对你们安全的不负责。”
谈话的气氛霎时凝结。
女孩许久不说话,孟萤珈也没敢抬头去看。半晌,听见那人吸了吸鼻子,孟萤珈浑身一僵,抬眼去看,却见她捧着保温杯,嘴唇不复之前那么干燥,眼眶里也是,一双湿亮黑眸紧紧盯着她,问:“可听说有位前辈,两年前刚进能监局就负责大项目了……为什么我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