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儿?”
周昭穿过厚厚的书架,却见藏书阁轩窗半开,树影微动,树下阴影处正坐着个自在散漫的幼童。
约莫七八岁,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掐来的野草,凤眼微抬,唇无血色,双目颜色极浅,神色全无稚气。
方才那句话就是他说的。
周昭先是一怔,见说话的是这么个小娃娃,不由笑道:“你是何人?”
对方不答,反问道:“小女娃,你当真不信天命?”
他说话并不十分利落,一字一句说得慢,像刚长出牙齿的小儿学语。但他脸上那种目中无人的高傲神情,任凭哪个饶舌学话的孩子都是不会有的。
那声音冷冰冰得淬着寒意,如珠落玉盘,白雨敲瓦,让周昭立在原地一愣。
过了会子,周昭才反应过来眼前只是个孩子。她有意逗弄,歪着头打量道:“我瞧你比我还小,怎地不叫一声姐姐来听?”
对面抬了抬眼皮,从窗台上跳下来。
他穿的是庙里常见的粗布衣服,双肩瘦削,腮边无肉,整个人看起来冷漠得毫无颜色,却走出了无端迫人的气势,淡淡道:“出生时百鸟来贺,都说你是天命之女,却不信天命,真好笑。”
周昭问道:“你认得我?”
此时正好有一只野猫跳到窗台上。
藏书阁地处偏僻,常有野物,周昭早习以为常。那猫通体雪白,只是不大干净。
谁知,对方突然伸手,活像没有人气的鬼魂索命,将白猫举到周昭面前,抬眸讥诮道:“小殿下,你说我现在要是掐死它,对它而言算不算天命?”
周昭此时才惊觉来者不善,眉头紧锁,上前一步道:“猫无辜,你这是做什么?”
幼童傲慢地冷哼一声:“难道天命会看谁无辜,便对谁网开一面吗?小殿下,你还是太年轻了,你那病秧子师父讲道藏着掖着,多没意思,不如我来为你讲完剩下的。”
周昭听他话语古怪,好声劝道:“这位小朋友,你先放开它,好不好?”
“别这么叫我!”对方嫌恶道,“小殿下,若我今日不仅要杀猫,还要杀你。此局,何解?”
周昭心里一惊,暗道:“听说南疆有些地方专门用烈性药喂养童子,使其停止生长,武功却其高,难不成这孩子是刺客?”
对方似看穿她心中所想,不屑道:“殿下把自己的命看得太金贵了些,难道想杀你的,就不能是我这种无名之辈吗?看来不给殿下点厉害瞧瞧,殿下是不会说真话的。”
话音刚落,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上周昭的脖子,砰地一声贯向身后书架。
周昭腰侧陡然传来一阵剧痛,随之惊恐地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拼尽全力才挤出几个字:“。。。。。。你、你放开。。。。。。”
幼童将那只猫掐得几欲垂死,周昭脖颈处那只手也越收越紧。
猫无力地翻着眼白,周昭也好不到哪儿去,对方像一头眼泛绿光的野狼,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她的脖子饮血。
他不厌其烦地问道:“小殿下,回答我的问题,你当如何破局?”
他的眼神突然卷上一层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暴虐,周昭后背跟着起了层薄汗。
“殿下是不是觉得,你身份尊贵,四海之内无人敢忤逆你,无人敢背弃你,你想要什么便能有什么,甚至过去现在未来皆在你手。因为于你而言,你自己就是天命。”幼童道,“我说得对吗?”
他这串话说得流利许多,像是早就在心中打磨了千遍,他对周昭的痛苦视而不见,继续道:“你师父是看透了你的幼稚,不忍点破。”
似乎察觉到她想说什么,掐在喉间的手略松了些,却仍将她桎梏于狭小的书架间。
周昭咳嗽几声,勉力道:“你小小年纪,困于天命二字,着实……着实可怜!”
对方并不为她所激,像个死人般面无表情:“废话少说,你跟这畜生的命都在我手上,你动不得,逃不出,说什么事在人为,不言天命?眼下,我就是你的天命!”
他看着周昭,不耐道:“话说在前头,我的耐心有限,殿下解不出,我便先掐死这畜生,再杀了你。”
周昭平生未遇挫折,身边之人无不众星捧月,这是周昭第一次亲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危险,但她却出乎意料的没什么惧意,跟在江梅棠身边久了,身上好像也被那修行人的安之若素腌入味儿了。
她痛得厉害,语调却还算平静:“天者,上天之赐。贫者受方寸之隅,富者亦不过盈丈之基。”
“命者,自身之途。有人终身囿于尺寸之地,有人却达乎山海之极。你说。。。。。。是天重要,还是握在自己手上的命重要?”
对方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的阴鸷渐渐化为一片冰冷的残雪消融,剩下一点儿与生俱来的残忍。
“咳咳!你杀了我,张弓无回头路。日后你脚下每一步路,都有我的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