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顽强的生命力,让萧烬深受震动。
那年他十六岁,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正是心高气傲过刚易折的年纪。那一战虽胜,却因粮草不继让他痛失上千同袍,他的心、他的信念在那一刻垮塌。皇上猜忌,奸佞当道,上下沆瀣一气,整个大周已烂了根基,他们满腔热血,却为这样的国家赔上性命,当真值得吗?
可在她说出那句“我来为将军筹粮”时,所有的愤懑,所有的沮丧,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他那崩塌的信念瞬间重铸,坚如磐石。
数月后,朔北军又一次陷入粮草荒。他想起了小女孩的承诺,便去她的庄子上碰碰运气。他本没指望一个小女孩能筹到多少粮食,他当时应下她,也不过是让她有个念想,能好好活下去。可当看到粮仓里两万石的蜀黍和麦子时,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些粮食,帮十万大军支撑了足足半个月,等到了户部姗姗来迟的粮船。
后来才知道,她家有数座酒坊,那年酿酒用的粮食,悉数作了军粮。
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粮食越来越多,且大多是细粮。他不知道那个小小的身躯,到底蕴藏着多么大的力量,有着多强大的信念,方能支撑着她如此义无反顾、如此坚定地去做这件事。
她确实是乔木,坚韧,顽强,独自承担风雨,努力向上生长。
又或者说,她无人可依,别无选择。
到了楼下大堂,道士找掌柜的要笔墨写药方。
掌柜的战战兢兢,捧来笔墨纸砚,又给上了一盆羊肉包子,一盆羊肉,几道小菜。
掌柜的弓着腰,对着靖国公颤声请罪:“国公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夫人是您的家眷……”
话未说完,就听一旁满嘴流油的道士嗤笑了一声。
掌柜的意识到自己似是说错了话,顿觉头皮发麻,唯恐靖国公一怒之下血溅当场。
他小心翼翼抬头,却见靖国公虽还是冷沉着脸,却比方才缓和了不少,没那般阴森可怖了。
掌柜的一时猜不准这位夫人的身份了,但总之,那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人。
他小心翼翼道:“夫人的房间怕是住不得了,小的这就将上房换上新被褥,让夫人搬过去。”
有血腥气是其次,那房间实在逼仄,若是再多个人守夜,怕是气都喘不上来,着实不适合养病。
萧烬拿出来一张银票给他,“客栈歇业七日。今夜之事,莫要传出去。”
掌柜的在看清银票数额后大喜过望,迭声应是,小跑着吩咐去了。
道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些多出来的银子,算是赏他嘴甜吗?”
掌柜的敲开客房的门,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与小荷说明来意,哪怕被小荷挖苦,他依然点头哈腰地赔着笑。
小荷往楼下靖国公的方向看过去,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关上了房门,开始收拾东西。
三楼的上房也收拾出来了,何七下来向萧烬行礼道谢,又问:“靖国公可否派两个人,帮着抬主子换房间?”
萧烬还未开口,他身后的李四就上前一步,“卑职和张三去吧。”
他说着话,还伸手扯了扯身后张三的衣角,“有点眼力劲啊。”
张三却站在原处纹丝不动,只等着主子吩咐。
道士笑睨了萧烬一眼,对着李四直摇头,“你啊,你啊……”
李四叉着腰瞪他,“臭道士,摇什么头!”
那是主子的心上人呐,他们这些做心腹的,不应该主动点吗?难不成让主子亲自去抬?
心里正暗骂着,却听主子道:“玉清随本公上去。”
萧烬淡瞥了他一眼,起身上楼。
玉清道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着跟了上去。
留李四在原地凌乱。
房门半开着,萧烬在门前驻足片刻,方缓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