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娘冷笑一声,往后站了一步阻断他的动作,只就事论事道,“十岁出头的少年都在这儿了?”
掖庭令讪讪笑了笑,将荷包尴尬收回,脸上闪过一抹阴鸷,又很快被他收好,挂回奉承假笑,“都在这儿了,大人您这是,有何贵干呢?”
谢三娘没接过他的话头,只是兀自在罗盘上拨动测算着,指针漂浮不定,久久未有指示。她指尖一顿,再抬眸看向老太监的眼神中俱是冷意,“你在说谎。”
“名籍呢?”
掖庭令的神色一下子慌张起来,威压之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从他额上倏然滑落,他战战兢兢支支吾吾道,“名籍…名籍……”
“即便掖庭关押罪籍,也都应当记录在册。没有谁的性命可以被肆意糟践。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谢三娘寒声质问道,她只不过稍加卜算,便窥见了掖庭令那漆黑骇人业力深重的命轮。
掖庭令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曾做过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在这位国师大人面前根本无所遁形,他怕了,连跪带爬地扑到谢三娘脚边,大喊道,“国师大人饶命,饶命啊……”
谢三娘不欲多言,只见罗盘上的指针终于锚定回廊尽头,她甩开掖庭令兔死狐悲的哭嚎,抬步朝着指示的位置走去。
一排紧闭着上了重重铁锁的房门之中,惟尽头拐角处的一间最为逼仄狭小,看着就叫人心慌。
就是这儿了。
指针牢牢指向屋内,不断跃动着发出阵阵嗡鸣。
等不及再找人开锁,谢三娘反手抽出长剑,一把便劈在了锁扣之上。
御赐的宝剑削铁如泥,锁链应声断裂,直直摔落于地。
谢三娘一脚踹开房门,闯了进去。
漆黑密闭的空间里,终于漏进一道难能可贵的光。
陈腐浊气扑面而来,灰尘伴着层叠蛛网塌了一地。谢三娘挥手掸去污糟,才总算得见那蜷缩在角落一声不吭的小小少年。
她走近,对上了少年警惕又怔忪的双眼。
谢三娘不禁换上生平最轻柔的声音,伸出手道,“小殿下,臣来接您回家。”
——
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子嗣,皇帝大喜过望,连病气都淡了三分,毕竟要给儿子铺路,他怎么说也得再支撑个三年五载。
支棱起来的皇帝连夜翻遍字典,才终于给孩子取了个满意的名字——骕,良驹也。唯愿幼子一朝风仞行万里,守护好这片沃土与黎民。
朝野上下亦皆是一片喜色。可这国之重担巨如泰山,也不曾有人问过,这孩子是否愿意。
“国师,朕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朕要如何做,才能让骕儿多亲近朕几分啊。”高高在上如皇帝,在搞不定似张牙舞爪野猫般的儿子面前,也重新变得卑微起来。
谢三娘愣了愣,她一个卜算天象的国师什么时候也能做起这等柔情的差事了。
皇帝看出了她的诧异,掩饰过脸上的尬色,他又道,“骕儿是你找回来的,也就只有你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自他来后就始终躲着朕,朕……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谢三娘看着皇帝,第一次觉得他和自家父亲其实也没什么两样,身份地位再悬殊的人,在情之一字上,到底也都相同。
一颗真心,是无论多少金银权势也换不来的。
“陛下不必多虑。您待小殿下的好,他会察觉到的。”
“朕知道,日久见人心么。可朕……”
皇帝自知他活不了多少光景,总期盼着能在生命的最后日子也感受感受那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说到底,人还是不能太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