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伪帝李星云,孤之幼弟,身陷袁贼彀中,形同傀儡,身不由己,孤甚悯之。凡江南吴、楚、越、闽诸州将士吏民,若能幡然悔悟,缚送袁贼及其党羽来归,或倒戈以应王师,孤必待以赤心,赦其前愆,论功行赏,授以前程。
若有执迷不悟,甘为袁贼前驱,抗拒天兵者,本王所指,必使齑粉。
凡我大梁臣工,河北父老,中原义士,蜀地军民,当识此檄。孤本前朝遗孤,天下于我何加焉?然见苍生倒悬,不得不执干戈、定祸乱!所求非鼎器之重,唯解兆民倒悬而已!
顺天应人,共襄大业者,无论出身,必酬其功!
迷途知返,弃暗投明者,孤虚左以待,既往不咎!
负隅顽抗,助纣为虐者,天兵所至,玉石俱焚!
日月重光,山河再造,岂独李唐?乃开万世之新章!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大梁秦王、天策上将萧砚。
乾化二年二月,檄。”
韩延徽的声音起初沉稳,念到“托身萧氏,讳砚之名,乃为存续,非为忘本”时,已是情绪难以自抑,言语激动非常,仿佛带着一种开天辟地的力量。
杨涉浑身剧震,老泪再次汹涌而出,他挣扎着想从椅子上滑下来叩拜,却被张文蔚死死按住,而一向是老实人的张文蔚自己,竟也已莫名泪流满面,嘴唇哆嗦着,望向主位的身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惭愧。
待念到“孤乃奋起于汴梁宫阙,逼退僭帝朱温”时,厅中将领们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胸膛起伏如鼓。
而念到万世新篇之四曰时,连适才想明白萧砚过往、自以为已洞悉一切的敬翔,也猛地睁开了半阖的双眼,精光四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薛贻矩等人脸上的惶恐,亦渐渐被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敬畏取代,而张格、周庠等蜀国旧臣眼中,更是光芒大作。
而当“日月重光,山河再造……”这最后一句,如同洪钟大吕般落下时,那磅礴之气已非言语所能形容,便好似惊雷般在每个人心中炸响,无论他们此前身份如何,心思如何,立场如何,亦不论其人在这之后又会如何。
但在此刻、在当下,就在眼前,眼望着那负手而立、挺拔如岳的年轻背影,胸中激荡的情绪却是再也无法抑制。
“殿下生而紫气充庭,星斗焕然,臣当年亲眼所观,岂非天命所归?”杨涉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气色陡然红润,竟率先挣脱张文蔚的搀扶,以头抢地,伏拜高呼,苍老的声音竟是因激动而嘶哑破音。
瞬间,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爆发开来,淹没了整个前厅。
“臣等愿效死力,共襄大业,辅佐殿下终结乱世,开万世太平!”
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所有的惶恐、不安、羞愧、猜疑,在这一刻被这篇檄文和主位上那如山岳般的身影彻底涤荡干净,只剩下沸腾的热血和前所未有的凝聚力。
萧砚略略抬手。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下,沸腾的声浪瞬间平息,厅内再次落针可闻,唯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萧砚转身,便只见无数双眼睛,或狂热、或敬畏、或臣服,只是尽皆死死追随着他。
“各安其位,各司其职。”萧砚的声音依然平静,“江南之事,孤自有区处。”
他的目光扫过韩延徽、敬翔:“韩卿、敬相。”
“臣在。”两人立刻躬身。
“此檄文,即刻誊抄,以八百里加急,通传天下州郡。命各州县张榜公示,使妇孺皆知。令各地驻军严加戒备,防宵小借机生事。”
“遵命。”韩延徽肃然应道。
“余仲、史弘肇、贺瑰等部,按王妃前令部署,积极备战,不得有误。”
“是。”敬翔毫无异议,只是俯身领命。
萧砚略作停顿,目光扫向群臣,亦无他言:“传令夜不收,所有江南之明桩暗线,全部动起来。伪帝李星云、吴相徐温、楚逆马希声、楚、越、闽三国一举一动,每日一报,飞传汴梁。枢密院会同天策府,三日之内,将江南应对方略,呈孤御览!”
“臣等领命。”韩延徽、敬翔与群臣齐声应诺,然声浪虽齐,却不敢再高半分,唯恐惊扰了那份沉凝的威仪。
唯独人群之中,一个声音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和急切响起,却是杨涉的孙子,他扶着仍在颤抖的祖父,仰头高声道:“江南伪帝僭越称帝,殿下身为大唐太子,昭宗皇帝之嫡九子,当今秦王、天策上将,天下共主!何妨亦行登基之事,正位大统,以慑宵小?朱贼不直中原多年,又该……”
“讨四方,诛不臣,又何需帝号?”萧砚一挥手,衣袂在转身时带起微小的气流,言语中,脚步便已出了后厅门,唯独声音还在厅中回荡。
“无非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山河破碎,四海罹难,九重宫阙内的虚名,于万民何用?真天子者,不在丹陛之高,不在玉玺之重,更不在乾坤一檄定,而在‘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心所向立处,敢叫日月换新天!”
群臣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杨涉的孙子张着嘴,后面的话彻底噎住,眼中只剩下巨大的震撼。
而所谓韩延徽者、敬翔者、更有已待前朝衰,新朝立者,此刻当下,竟只是齐齐失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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