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的手法略显生疏,想来堂堂太后,是从未做过这等事的,所以就算她提出的几点,都在情理之中,也并非无理取闹,甚至考虑得颇为周全。
尤其关于归乡子弟立足和王庭卫队的问题,确实是他宏大构想中需要补足的细节,甚至及时巧妙地利用了这私密空间的亲近氛围,将政治诉求包裹在体贴与情理之中,让人难以断然拒绝。
但萧砚还是一时不语。
而这般一等,手中力道略微没控制住,便见萧砚稍稍蹙眉,述里朵便颇有几分暗恼,继而顺势绕到萧砚前方,捋了一捋侧脸长发,将之束于脑后发髻。
半晌后,述里朵含糊不清的声音便响起。
“九郎……思虑…如何。”
“述里娘子所思……甚为周全。”萧砚不得不垂眼欣赏,却是一时满意十足。
“便依你所言。宫卫营待遇、身份,无需多念,必使其安心向学,以彰国恩。归北子弟之出身认证与职衔推荐,由朝廷与王庭共议章程,务必使其归有所用。至于王庭直属卫队……”
他伸手抚着太后的发丝,略作沉吟,“具体规模,待战后由枢密院与王庭共商。若要让漠北长久为中原屏藩,两族百姓共享太平,确需王庭替我牧守这万里草原。细则,就交给韩延徽、冯道与王庭重臣详议定夺,拿出章程。”
述里朵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脸上想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却又一时碍于形势,只好继续含糊不清的出声。
“九郎圣明。”
帐内暖意融融,烛火映照着两人极近的身影,旖旎的氛围中交织着政治生物应有的默契。只是这份默契,比之当年,萧砚又何尝只是霸道了区区一两分而已。
但不久之后,钟小葵称有军情急报,请求入帐得到允准后,方才掀开帐帘孤身而入。
便见太后背对着帐帘,正用杯子饮着茶水,但不知何故还被呛了几口,只是背着身子急忙用手巾擦拭着嘴角。
而萧砚一脸神清气爽,双目清明,端是处理了一桩让人心烦的要务才是。
钟小葵没有多想,甫一入帐便叉手拜下去,呈上一道手书。
“殿下,野狐岭薛侯李存礼遣一密使,入营前来。告尸祖降臣踪迹暴露,或将被李嗣源乃至一邪异妖人拔里神玉,及通文馆一众,领太原援军、阴山仆从军围攻,形势万分危急……”
萧砚猛地站起,周身气势勃发,帐内温度仿佛骤降,他一把抓过手书快速展开,只见其上字迹寥寥。
“阴山北,尸祖降臣危,多阔霍、魃阾石,李嗣源在侧。”
而钟小葵更是全身不安,叩首道:“臣等无能,未能及时应殿下之命先一步寻至尸祖等人踪迹……”
述里朵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她当然知道降臣是谁,两人当年在幽州又不是没打交道。她将漱口的茶水咽下,快步走过来。
“阴山虽在长城之外,但地形复杂,多古老禁地与秘径。本后即刻命世里奇香和遥辇、大贺峰点齐一队宫帐鹰骑,他们对那一带最为熟悉,必能先一步探路,将此危告知尸祖。事关多阔霍与魃阾石,萧王务必慎重。”
说着,她又略一停顿,回看钟小葵。
“李存礼信使何在?其人无故传讯,亦需仔细验证,或有误导萧王分兵之嫌,此去阴山可是百里之遥……”
“末将即刻去提人来。”
但萧砚只是负手略一思忖,却根本没有多言,便已大步流星朝帐外走去。
述里朵一时失措,急忙紧随其后,但她还未来得及多言,便见萧砚已厉声喝令而下。
“速传王彦章、李茂贞,令其即刻整备兵马,随时准备向野狐岭步战突进。”
“诺!”帐外迅速传来两声夜不收的应和,旋即奔马而去。
“调三百义从突骑,以世里奇香部为前导,营外等候。”
他一边下令,一边毫不停留地走向帐外亲卫牵来的战马,翻身而上,动作流畅迅捷。他勒住躁动的马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追出帐外的述里朵,眼神竟是凌厉如斯。
“野狐岭之事,暂交王彦章,太后需按既定方略,围而不攻,以势压之,绝不可浪战。待本王解决此患,再回来与李存勖清算总账!”
话音未落,他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公羊左等夜不收已如鬼魅般跃上马背,紧随其后,卷起漫天烟尘,朝着西面方向,狂飙而去。
大帐之前,骤然只剩下述里朵一人独立。
帐帘晃动不休,灌入的冷风吹得其间烛火一阵明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