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归音塔顶端的大树剧烈摇晃,书页形树叶纷纷扬扬飘落,每一片落地即燃,化作火蝶四散飞舞。这些火焰并不灼热,反而带着湿润的凉意,触碰到谁的身体,谁的记忆就浮现一段被遗忘的对话。
林晚看见自己站在实验室门前,手里攥着亲子鉴定报告,上面写着“样本不符”。她本该松一口气,可她没有。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因为她知道,即使血缘为假,那十年喂饭换尿布的日日夜夜,也是真的。
小满则看见五岁那年,爸爸把她举过肩头看烟花。他说:“许个愿吧。”她大声说:“我要永远和爸爸在一起!”可爸爸笑了,说:“傻孩子,永远太长了,咱们只说过‘明天’。”第二天清晨,门卫发现屋里只剩一双儿童拖鞋,和一张写满“爸爸”的纸条。
火焰掠过之处,人人泪流满面。
而那架侦察机在铃声冲击下猛然失控,螺旋桨扭曲变形,整机在空中解体,碎片尚未落地,就被迎面而来的纸鸟群吞噬。那些由语符构成的光翼生物越来越多,它们不再只是小满折的那只,而是从世界各地飞来,形态各异:有的像鹤,有的像蝶,有的根本无法命名,只是一团流动的音节集合体。它们盘旋在归音塔上空,组成巨大的符号阵列,赫然是万界遗民共同使用的“存在确认符”。
紫红光芒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晨曦。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地面突然塌陷,就在湖心位置,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缓缓张开,边缘闪烁着汞银般的液态金属光泽。从中升起一座阶梯,由无数交错的唇舌化石堆砌而成,每一级台阶都刻着一种已灭绝的语言。
阶梯尽头,站着一个人影。
他穿着旧式研究员制服,胸前挂着一枚破损的工牌,照片模糊不清,唯有姓名栏依稀可辨:**陈述安**。
林晚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爸爸……?”小满脱口而出。
那人影缓缓走下阶梯,脚步落在唇舌化石上,竟发出低语回响:“……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林晚踉跄后退一步。这不可能。陈述安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列为“语核接触事故”牺牲者,官方通报称其大脑语言区完全溶解,尸骨无存。可眼前之人不仅活着,而且看起来几乎没有衰老。
“你不是他。”林晚嘶声道,“他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但他早就死了!死在你们所谓的‘净化实验’里!”
男人停下脚步,抬头望来。他的眼睛是灰白色的,像蒙着一层薄膜,却又透出奇异的清醒。
“我是他,也不是他。”他说,“我是所有被删除的父亲的集合体。是那些没能亲口说‘欢迎回家’的男人,是那些在监控录像里看着孩子被带走却发不出声音的亲人。语核收容了我们的执念,借用了他的记忆模板,让我成为桥梁。”
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玻璃瓶,里面封存着一缕淡金色的气息,微微起伏,如同呼吸。
“这是‘初语’。”他说,“人类婴儿第一次发声时所携带的能量原型。语灵系统最早就是靠窃取并囚禁‘初语’来建立控制网络的。现在,它该回家了。”
小满怔怔地看着那瓶子,忽然伸手接过。瓶身触及她指尖的瞬间,整片荒原响起婴儿啼哭般的嗡鸣,继而化作千万种语言齐声低诵:
**“我存在。”**
**“我被听见。”**
**“我属于这里。”**
林晚跪倒在地,再也支撑不住。她想起最后一次见丈夫时的情景。他在隔离舱内疯狂拍打玻璃,嘴巴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她站在外面,戴着语灵翻译耳机,听到的只有系统合成的冰冷提示:“检测到异常语音波动,启动抑制程序。”
她什么也没做。她甚至不敢靠近。
如今,那个被剥夺了声音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用别人的嘴说着所有人的心声。
“我们该怎么办?”年轻科学家问,声音颤抖。
陈述安??或者说,这位承载着万千父爱的化身??环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小满身上。
“交给孩子。”他说,“真正的语言,从来始于倾听,而非教导。让她决定‘初语’去往何方。”
小满低头看着手中的玻璃瓶,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一件极其重大的事。良久,她转身走向湖边,蹲下身,小心翼翼拧开瓶盖,将那一缕金息轻轻吹向水面。